乌衣玺 (朽落)

杨溪笑了一下，“那有什么，我无父无母，小笙就是我的弟弟。”
江笙畔笑了一下，杨溪对他是真的好。在周公馆里，对他最好的就是爷爷和姐姐。
夜色渐深，江笙畔躺在床上翻了一下身，刚好木板硌到了背，前天被人打的伤还没好，疼得他冒冷汗。
爷爷已经在他旁边睡了，累了一天了，老人睡得特别香打起了小鼾。江笙畔缓缓地又翻了回去，侧着身子睡。
周祺然回到舅舅安排的房间，还是自己小时候住的那间。房间格局变了很多，桌椅床柜全部都换了。
他看了一眼在门口站着的两个年轻女佣。这是舅舅安排的照顾起居的佣人，非常年轻，年纪可能就十五六的模样。
周祺然把门关上，也不管她们什么反应，脱了西装往床上一躺。妈妈不让他回来，但他还是执意回来了。
其实，妈妈放下了，只是他没放下而已。
周祺然手指敲打在薄被上，他看了一眼门。



第二章
“出去！”周祺然说。
两位闻言佣人纷纷跪下，“大少爷，我们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我说了出去。”周祺然把洗脸的帕子放在水盆里，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还要我说第二次吗？”
两位佣人点头如蒜，连忙退下。
吃早饭时，周祺然发脾气的事已经传到了饭桌众人的耳朵里。
周二爷问：“怎么了祺然？是不是小夏和小秋伺候得不好。”
周祺然喝了一口粥，说：“我不想要那么年轻的丫头伺候我。”
周老夫人点头，“也是，小丫头手脚一点也不利落。换吧。”
周二爷说：“好，舅舅再去给你找找。”
当管家领着两位二十五六风华绝代的姐姐站在周祺然面前时，周祺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只是没过几天，周大少爷又发脾气了。他的东西不能乱动，谁动就跟谁急。两位姐姐不知晓，帮着收拾时，周祺然把人赶出去了。
第三次时，周二爷换了两个三四十岁左右的人。手脚勤快，会看人脸色。结果不到一天就被周祺然赶走了，原因是看着年纪太大，相处不习惯。
周老夫人听着管家前来汇报，她转了一下手珠说：“那把所有下人叫来，让祺然自己挑。”
知道的是新回来的大少爷脾气怪，不好伺候，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少爷选枕边人呢。
一时间周公馆的人三十岁以下的男女全都接到了集合的消息。
江笙畔听到消息时正在后院和杨溪一起洗衣服。
“啊？都去吗？”杨溪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
来传消息的是椿香姐，四十来岁，在厨房的管事。
“是啊。”椿香说，“听说这大少爷脾气怪得很，谁都伺候不了。”
杨溪甩了甩手上的水，“那小笙你把剩下的衣服清了，我去。”
椿香说：“诶小溪，他也要去。佣人里三十岁以下的都要去。”
杨溪语气恳切地说：“姐，他去干什么呀？充数吗？大少爷也不可能选他当自己的佣人吧？”
杨溪心里想的是江笙畔走路不方便，前院后院跑太麻烦了就待在这里好了。
椿香一想也是，就没让江笙畔去。
阳光下，蓝色短衫的是女佣，长褂长裤的是男佣。近百人规规矩矩站在周祺然面前。
周祺然一排排走着，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或张扬或胆怯，每一张脸都很陌生，是他小时候没见过的。
“这跟旧时代皇帝选秀似的。”二夫人在坐在遮阳伞底下说，“妈你说是不是？”
“祺然喜欢就行。”周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说，“有说他的时间，不如多管管你女儿。这两天人跑哪儿去了？表哥回来也不见人影。”
“这不是祺然回来得太突然吗？她也不知道啊。还在杭城跟朋友玩儿呢。”二夫人说：“过两天自然就回来。”
周祺然把所有人一一看完，最后一个站着的就是杨溪，后院离这里远，她几乎是跑过来。
周祺然看完所有人说：“少一个。”
周夫人听到后问身边的管家，“少一个？”
管家也不知道少谁，他不可能记得起来还差一个小瞎子没来。
杨溪心里紧张，怕怪罪江笙畔，连忙说：“回大少爷，是我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弟弟，他没来。”

“把人叫来。”周祺然说。
“是。”杨溪无法违命，又去后院把江笙畔拉过来了。
江笙畔刚把所有衣服清干净，晾起来，身上的粗布衣服被水沾湿了一大片。他乖乖站在杨溪旁边，在队伍的最末尾。
周祺然勾了一下嘴角，目光落在那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瞎子身上，“我要他。”
“他选了谁？”周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前面的人挡住视线看不清周祺然站在谁面前了。管家站在一边却看得一清二楚，支吾着说：“老夫人，大少爷选了那个……”瞎子一词在管家嘴里转了个弯儿，“眼盲的孩子。”
周老夫人是记得公馆里有这么一个人，她当年看这孩子多病还眼瞎，才会收留这么一个没有劳动力的人，就当是做好事了。
周祺然带人上前时，江笙畔脑子已经宕机了。
“外婆，就他了。”周祺然说。
二夫人秉着看笑话的心，着实笑了一下，“祺然，你放着好好的下人不要，选个瞎子能照顾你什么？”
周老夫人也觉得不妥，“是啊然然，这孩子都看不见怎么照顾你？”
周祺然笑了一下，似觉得无所谓，“瞎子才好，瞎了，就可以随便欺负了。”
江笙畔听着这话微微抬起了眼皮，如墨的瞳仁里映照着那个名为周祺然的人的脸。
周祺然看了他一眼，小瞎子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今天把脸洗干净了，果然是个白净人，他说：“那就把你姐姐也叫来，一块儿吧。”
最后周祺然选了江笙畔和杨溪作为自己的贴身佣人。
江笙畔提起心才放下一点，有了杨溪他才有点安心的感觉。
杨溪也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能负责去伺候人的佣人并不多。她十三岁来周家馆便一直跟着厨房的椿香姐做事。江笙畔就更别提了，小时候一直生病待在后院柴房。后来病好了些，也不能干什么细致的活儿。
成为周大少爷的佣人后，杨溪和江笙畔还领到了两套新的佣人服。
江笙畔摸着自己身上的新卦子笑了一下。以前那件粗布衣缝缝补补，已经不能穿了。
“你说这大少爷选我们俩做什么？”杨溪和江笙畔一左一右担着桶水，杨溪转过头说，“小笙你绕一下，前面有石头。”
周祺然给两人吩咐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不想用花洒淋雨想泡个澡。姐弟俩马不停蹄地去后厨担水去了。
“不知道。”江笙畔绕开脚边的石头说，“他好像真的挺奇怪的。”
“呸呸呸。”杨溪说，“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到了可没好果子吃。”
江笙畔忍不住目光转了一下，四周没其他人。下次一定不乱说了。
洗澡的木桶放在屏风后面，杨溪和江笙畔合力把水倒进桶里。水蒸气一下子弥漫上来，飘起来一层白烟。
周祺然正好吃完饭回来，杨溪对他说：“大少爷洗澡水备好了，您先洗吧。”
“嗯，下去吧。”周祺然把外套脱了，又说：“你等等。”
杨溪停住。
“泡澡怎么能少了搓背呢。”周祺然一指江笙畔，“你留下，给我搓背。”
江笙畔看到他指向自己，差点儿就开口了。杨溪上前一步说：“大少爷，我来吧，他看不见。”
“没事儿，你一个女孩子，还是算了。”周祺然说，“就他吧。”
杨溪显然一愣，他们是下人，不存在什么男女有别，只要主人家有吩咐，这点儿事根本不算什么。没想到大少爷竟然会顾及她是女孩。
周祺然把衣服利落地脱光进了木桶里坐着，“过来吧，搓背会吧？”
“会。”江笙畔摸着桶边的毛巾，沾着水贴在周祺然背上，“爷爷洗澡时我也给他搓过。”
“诶你这人……”周祺然笑了，“你别拿我跟你爷爷比较啊。”
江笙畔以为自己说话不妥，便不敢再开口了，专心给少爷搓背。
“说起来，小瞎子，你叫什么名字？”周祺然趴在桶边问。
“江笙畔。”他说，“笙箫的笙，河畔的畔。”
小瞎子搓澡手艺真不错，周祺然被伺候得挺舒服，他眯缝着眼睛，嗓音都酥几分了，“名字挺好听的，有什么寓意吗？”
江笙畔说：“我是生在河畔边的，所以就取名生畔，但是爷爷说生字不吉利，因为我娘生完我就死了。于是他找了个读书的人，问什么字和生相似，就选了笙箫的笙。”
周祺然问：“那你爸呢？”
江笙畔反应了一下爸是他爹的意思，留过洋的就是不一样啊，他说：“他被日本人杀了。所以爷爷才带我来了周公馆。好在老夫人愿意收留我。”
“小可怜啊。”周祺然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半个身子，湿漉漉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江笙畔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珠都不带转一下的，他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其它地方。手下的皮肤紧实，没有一点儿赘肉。这比江笙畔摸过的任何一块墙都要好摸。
周祺然也不是怀疑什么，他只是没接触过盲人有点好奇。他转过去又享受了一会儿，然后说：“好了可以了，帮我擦水吧。”
说罢周祺然咚地一声从水里站起来，白花花的身体就江笙畔在面前，一览无遗，该看的不该看的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