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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 (funny2333)


  “饿僧庙的事情,想来你们也没听说过吧?”
  梅洲君心中一动,知道症结终于来了。
  “这破地方,往前数四十年,都是你们梅家的盐岸,除了你们从晋北运来的盐,其余盐一律不准进来。鄂江到了这一段,是年年涨水,龙王雨十天半个月就来一次,你们梅家的船翻了几次,就不肯往这来了,那是,谁会做蚀本的买卖?差不多有十年工夫啊,一条盐船都不敢来......这破地方久涝,种不了田,全靠着伺候梅家的货船讨些活路,家家户户的男子都在码头上帮工,有时还要下江拉船,这么一来,可不就断了活路了?”
  芳甸道:“这地方临江,不能打渔么?”
  “打渔?”二当家哈哈一笑,道,“小丫头,这一路上的乱石滩,瞧见了没有?这地方过是一块十几丈高的大石头,叫白风马堆,江水又险又急,鱼游到这一段都不肯停,要是撑船撵着鱼群跑,几个浪头过来,就得连人带船拍碎在白风马堆上,在那时候打渔,可是要命的勾当!你们梅家一走,其余各家的商号也跟着走陆路绕道,这地方就算是死了。不过嘛,天无绝人之路,这转机就出在了一群秃驴身上。”
  这方圆十里内,佛法甚衰,只留了一座破庙,连上方丈在内,只有七个和尚,老的老,小的小,或聋或跛,都是些无处谋生计的可怜人,仰仗着一间破庙和不甚虔诚的香火过活。
  做和尚的也是生不逢时,既种不了地,也化不着缘,还赶上了各地驱僧毁寺的关头,一个个饿得脸色蜡黄,眼睛碧绿,千年难得出去放个焰口,却是活人比鬼还来得消瘦。
  当地人也看不上这些挂名作和尚的闲汉,还有小孩子来扒门偷听,大多都嫌无趣散却了,只有一个格外顽皮的,跟着里头和尚的念经声嘘嘘地撒尿,等布帘被尿得青不青黄不黄了,这才拔腿要走,谁知道里头的念经声突然变得嘈杂古怪起来,横听竖听都是“饿饿饿饿饿”。
  小孩子还道自己犯了糊涂,竖着耳朵又去听。
  只听有个小沙弥的声音有气无力道:“师父,我好饿......”
  “好饿啊......饿得不行了......”
  “饿饿饿饿......方丈,把鱼拿出来吧,我们吃鱼吧。”
  “不成啦,得吃鱼了......”
  几个和尚群起响应,方丈干巴巴地咳嗽了片刻,道:“昨天......昨天不是吃过了?这鱼啊......吃,吃个一两次,不能多吃,阿弥陀佛......多吃,多吃就不灵了。”
  小孩子的耳朵一下就钻进去了,和尚吃鱼,那可是开了杀戒!
  方丈禁不住几个和尚喊饿,痨病鬼似的咳嗽了一阵,窸窸窣窣地取出了什么东西。小孩儿看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钝刀割肉的声音,那肉应该是风干过的,坚硬异常,锯末似的簌簌直响。
  老和尚道:“阿弥陀佛......吃吧......是什么味道?”
  小沙弥吸溜吸溜手指,道:“是咸的!盐巴的味道,一粒一粒的,好咸!“”
  小孩子的唾液一下就垂下来了,竟然还是腌过的鱼肉!没了晋北的盐船,家家户户嘴里都淡出鸟了,偏偏几个要饭的和尚还躲在庙里吃腌肉!
  “饱了吗?”
  “有点儿......师父,我还想吃......今天吃半扇吧。”
  小孩儿早就听不下去了,飞快跑回家里,这事情一传出去,人皆大忿,他们家里的青壮是冒着葬身鱼腹的风险去鄂江打渔的,谁家没几条沉在江里的人命?偏偏这几个四体不勤的和尚,躲在庙里吃腌鱼,一条接一条,一扇接一扇,就是佛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看不过去了。
  村里人闯进破庙的时候,这几个和尚还瘫在蒲团上,回味无穷地咂嘴,见状大惊失色,偏偏又拦不住——破庙被翻了个底朝天,领头的眼尖,从方丈的破蒲团里扯出了个沉甸甸的红布包裹,众人闻声围拢过来,仿佛是闻到了一股似咸非咸的鲜香,众说纷纭之中,那红布包裹被一把撕开了。
  跌在地上的,赫然是大半个木鱼,漆都磨光了,零零星星散落了一圈木粉,活像是一扇剖开的猪心。
  “这个?”领头人瞠目结舌道,伸手蘸了一点儿,果然是一股呛口的咸味,刺激得他舌头砰砰乱跳。
  老和尚颤颤巍巍道:“饿,饿呀......嘴里淡得没味道,庙里就这么一只......涂过漆的木鱼,没办法,饿呀!”
  经此一回,这饿僧庙的名头就传遍了十里八乡。当地人早就看他们不顺眼,索性趁此机会,将人驱逐出去,几个和尚残病交加,也没有路资,只好往山脚去,山边常年有落石猛兽之害,人迹罕至,异常荒凉,只有个棚子还算完好。
  这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有了和尚的地方就得挖井,挖井的和尚双足虽跛,相看位置却很精准,没凿多久,就有水汩汩地往外冒出来了,昏黄腥咸,竟然还是卤水!
  这是一口不知废弃了多少年的盐井,阴差阳错间,竟然重见天日了。随手一挖都能出卤,这山脚底下是藏了多少盐?
  这地方气候莫测,动辄暴雨倾盆,没法翻晒,几个和尚就轮班没日没夜地用大锅煮,煮得海枯石烂了,方才榨出了一条生路。那口和尚吃斋用的大锅,终于尝得出久违的咸味了。
  和尚细细碎碎地铲下来,躺在锅底的,赫然是一把参杂着砂石的粗盐,颜色浑黄,咸到腥苦的地步。
  老方丈却是用手指抹了一圈盐巴子,哆哆嗦嗦地吮吸起来,两只老眼里一时淌下泪来,纵横在千沟万壑间,仿佛另一股浑黄的卤水。
  真是佛祖保佑啊!
  自此之后,附近人家家家户户私自煮盐,蔚然成风。只是土地有肥沃瘠薄之分,盐井亦然,这些盐井生在浅表,量亦有限,都是不知多少年前留下来的,被落石泥沙所填埋,却也足够附近村子的食用了。和尚们占了风水宝地,新庙自然拔地而起,寺门边也不设什么罗汉金刚的塑像,单只是把这口救命的盐井圈进了院门内。入寺的和尚越来越多,都是些青壮劳力,把盐井运作得虎虎生风,很是过了一段好日子,只是名字依旧叫作饿僧庙。
  偏偏这消息就传到了梅老爷的耳里。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梅老爷当家也还没多久,梅家各大盐号商行在他手底下运作得如火如荼。他壮年气盛,又是鹭鸶腿上劈精肉的人物,把手底下各处盐岸紧紧拿捏住了,到处疏通打点,自然不会漏了这一块。
  他本人虽未亲至,梅氏的商船却载来了一船的炸药,和当地官府的文书。
  这第一件事,就震动了整个鄂江盐岸。
  他这一出手,炸的正是白风马堆。少了这一块壁立千仞的巨石,原本在白风马堆边上盘旋冲撞的暗潮轰然四散,夹岸的激流为之一缓。好大的排场!
  水路初通,梅氏就又招揽了当地熟识水性的船夫,代为探索沿岸地势,将新生的乱礁绘制成图,梅氏的商船很快就载着成堆的白盐,从晋北来了。
  当时盐商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运到这种穷酸地方的货色,短斤少两不说,还要在七分盐里掺三分沙。梅老爷为人和气,只掺了两分。偏偏这些穷酸鬼还不识相,沿岸盐号开张后,就这一带迟迟收不回本钱。
  一查之下,果然是私盐横行。
  这种小地方的私盐,向来是不成气候的,梅老爷也腾不出手来收拾,只派了个管事代为巡查,能搜寻出古盐井来,却是意外之喜。
  这往后的事情,就是二当家说来也觉悚然,仿佛这满把的白盐里,渗出来的都是血。这种刀是无形无迹的,一路割刈过去,挨了刀的也呆头呆脑,只疑心身边有无数猪猡在嘶声嚎叫。
  梅氏手上有的可是明晃晃的盐引,一番打点运作的,又成了当地唯一的场商,食盐产销,尽归其手,就连境内的几个古盐井都是登记在其名下的。这些和尚既然不是梅氏的灶户,那便是无故侵占人家的盐井,岂有不被驱逐之理?
  这其间的翻云覆雨手,这帮和尚哪里看得明白,只是一夕之间,连庙带井,均已易主。青壮和尚尚可一哄而散,转头去替梅氏拉船,那些老残和尚却是一夕之间,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那夜,小沙弥贩盐晚归,只见庙门洞开,风雪正紧,里头一地狼藉,他苦寻半天,依旧不见师父人影,等转回盐井边时,忽然望见里头黑漆漆的,填了几道瘦长的黑影,如同炉膛中的圆柴一般。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小沙弥大叫一声,扑过去拉扯,入手的是一条胳膊,已然冷透。
  几个老残和尚就这么填在盐井里,额上破了大窟窿,卤水皆被血染,不知死去几时了。
  这也是桩无头公案,坊间众说纷纭,有说是梅氏催逼甚急,和尚走投无路,宁可触井而死,也有说这乃是梅氏恶仆的手笔,和尚反抗甚烈,索性将人摔晕了,抛在盐井中冻死,兴许还能给卤水增味......林林总总,不足为奇。
  这血海深仇,落在梅氏的账面上,也只不过是几笔轻飘飘的进帐。
  只是谁也不会料到,梅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有难以支撑的一天,前些年本家不景气,只能到处关闭长年亏损的铺面,当地的盐号原本有五六家,如今只剩其中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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