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 (funny2333)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funny2333
- 入库:04.10
“看这样子,又是在喇叭口沉的船,隔得不远,咱得赶紧找上几个水鬼,等风平了,先去探一探!”
说话间,又有许多残布断锦,顺着江水涌向岸边。
事到如今,陆白珩若再不明白,也白费了这些年的刀口舔血了。暴风雨中,常有货船沉没,这些人正等着做一回老飸,掠尸而饱腹呢!
也难怪对方杀人时毫无顾忌,此地正是一片尸湾,流民更如瘦鹫,尸首冲刷上岸后,面目全非不说,衣物更在转眼间剥脱殆尽,半点不留痕迹!
此时岸边骚动已至最盛,人皆翘首以盼,唯恐分不得一杯羹,更有几条黑影已抢先一步,跃入水中,争着去撕扯尸首上值钱的物什。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的一声响,紧跟着便是一声短促的惨叫。
“啊!”
岸边系的大船被浪头一冲,正碾在那人身上,如巨磨相合,瞬间溅出一捧血水!
陆白珩生平见过许多惨象,依旧有一瞬间的魂悸魄惊。他自问是没多少活路的,也不指望谁来收尸,但若是当在了这鬼地方……
“陆小老板,”梅洲君静默片刻,忽而道,“说起来,世上唯有做鬼最容易,涉水求活,何其艰难。”
“不许说这丧气话!等等——”陆白珩咬牙道,反手在颈上一扯,将一块串有红绳的白玉包在手里,转身将梅洲君抵在了最近的船舷上,“这是我娘当年留给我的,你替我养着,不许转手当了!”
“你何必摆出托孤的架势。”
陆白珩瞪他一眼,刚触及他的脖颈,手指便是一颤。
“别乱动!”陆白珩迁怒道,用力按住他的肩侧,小心翼翼地将白玉佩在了他颈上,语气自然而然也就柔和下来了,“我想了想,若是能剩下些什么,也不枉做一趟水鬼——”
“做不成了,”梅洲君摇头道,“如今倒还真有了一线生机。”
“生机?”
“尸潮漫卷,腐臭扑鼻,对方即便遣出再多水鸟,也未必能探明你们的行踪,”梅洲君道,“陆小老板,你若是得以逃出生天,恐怕还得为这些无名尸首酹一回酒呢!”
仿佛是应了他的话,二人身侧的船舱中,忽而传来了一阵低沉的歌声,亦有人击竹箸而相和。
“休怪我, 出入风波形状恶。
人间不与买命钱,我是向鬼盘剥客。
三九浊浪照面青,怒涛如刀我如垩,
肉体凡胎皆削尽,使我从此无人色。
天教刀丛立四壁,但凭两骭渡冰河,
蚌因老病能成珠,我搜枯骨价何如?
水鬼闻我亦悲辛,噪呼放他从流去,人皆争相啖血肉,唯我掠鬼以为食!”
这声音颇有些熟悉,陆白珩心中一动,却见梅洲君先他一步,扭过头去。
第152章
这一条小船颇为破败,舱外吊的一挂竹帘敌不过四面风声,剧烈鼓荡起来。
陆白珩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便有一只手扯定了竹帘。若说刚刚还仅是随意一瞥,在这一瞬间,他便已如临大敌。
只见手腕之上,赫然是一截褪色的红绸。
陆氏的红绸中衬有暗线,这么短的时间内是决计仿造不来的,是以他一看之下,心中便狂跳起来——杀人冒名者,就在舱中!那歌吟者难道是王文声?
刚刚他看得清楚,小酒船分明是与他们背向而行的,王文声怎么会跑到这条破船上,反倒与细作唱起歌来了?可别是中计了!
陆白珩心急如焚,连忙去摸梅洲君短刀的匕首,双目在细作虎口手腕处急急一扫。此人用的是左手,虎口处仅有枪茧,看来是惯使手枪的,偷袭起来应当并不费力。
只是随着短刀一起挨过来的,还有梅洲君的几枚指头。
这把戏也是两人玩惯了的,陆白珩强压下火气,将那指尖虚握住了。果不其然,他掌心发痒,对方已飞快地写了一行字。
——等,冒名套话,必会暴露意图。
——还等?这家伙要是动了杀心,砰!王文声非死不可。
——你拿不住他?
陆白珩哪里经得起激将法,当即抿紧了双唇,对方却顺势在他肩上轻轻一推,他纵有满肚子不平,也仅能如吊桶一般,被按进了水里。
几乎在下一个瞬间,那只手已抓着竹帘,猛然往舱顶上一抛。随之扫进水中的,却是一杆鱼叉!
此人作船夫打扮,面目平庸,用的亦是船头打渔的路数,势大力沉,翻搅扫荡之下,若有不长眼的活物潜在水中,必然逃不过肚破肠流的下场。
这一番扫荡下来,他面上却掠过一缕狐疑之色。
"怎么了?外头可有什么异动?"舱中人问。
"有浮尸撞在了船上。"船夫道,扯下叉尖上的残衣,抛回了水中。只是这一回,他却并没有放下竹帘。
船舱之中依旧一派昏暗,鱼篓堆叠,半掩着两道人影。居左者年岁颇长,硬铮铮一条鼻梁骨,驼峰鲜明,仿佛天铸的一枚眼中钉,正是王文声。居右者一身洗涤发白的深青长衫,戴圆玳瑁眼镜,面相稍柔,则是典型的学者打扮。
他二人面前倒扣着一只竹篓,充作矮桌,搁着几碟发馊的下酒菜。
居右者将竹箸丢回篓上,道:“文声公怎么突然间作此感慨?”
“我素来听闻,晋北是他宋氏一家之禁脔,料想名头虽不佳,但也应是世外桃源。不料这许多饿殍浮尸,都沿江拥到了他宋道海的城门底下了,”王文声道,“这像什么?分明是抱着一口固若金汤的恭桶嘛,穷竭八方,膏肥己身,闭目塞鼻,倒也不觉其臭!”
“您老对宋道海的成见,倒是一分不减。”
“哪里是一分不减,寄人篱下,我已随了他三分礼了,”王文声摸了摸鼻子,道,“近人李公超琼曾有一篇《水鬼行》,写的是土人如牛马,驮运行人过冰河,非人非鬼,着实可怜。不料城外百姓,更是啖鬼之鬼,仅能剥尸衣蔽体,探尸囊饱腹,宋道海功业不浅哪,我不过照样胡诌一首,替他表功罢了。”
正说话间,船夫已弓身进舱,王文声的目光在他手腕上一扫,微微坐直了。
船夫亦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双膝轰然坠地,朝二人拱手而拜,面露决绝之色。
王文声一惊,连忙起身搀扶,道:“你……这是何意?”
船夫却并不起身,而是一字一顿道:“在下斗胆,请二位自证身份!”
王文声与居右者对视一眼,皆未开口。
事出反常,此举绝不合规矩。接应要员时,为保万无一失,常常会在双方碰面之前,拟定一段暗语,榫卯相合后方可彼此交底,绝无这样贸然自证的先例。
仅凭这一条红绸,尚不足以取信于人。
就在这片刻静默之中,船夫的双手已紧握成拳,再抬眼时,眼中竟然血丝纵横。
“陆氏今夜突遭围剿,雉公……身死,原本来接应的并不是我。”
此话无异于一声惊雷,就连王文声也面上变色,失声道:“什么?你们二位公子呢?”
船夫闭口不言,只是在一片戒备的沉默中,扫视着二人,那态度亦明晃晃地摆上了台面。陆氏遭逢巨变,内里乱作一团,若二人不能自证身份,他绝不会再吐露半个字。
王文声道:“这倒不太好办,我身上仅有一方私章,过去与你们大公子书信来往时用过,你却未必见过。”
船夫道:“有一件事,外人无从得知,文声公却必然清楚。二公子是何许样貌?”
这倒也是个勉强可行的法子,陆氏向来多乔装改扮,二位公子更是鲜少以真面目示人,就连力行社搜查之时,也仅能凭借大致的身高体态,所绘的人像亦相去甚远。
王文声沉吟道:“我与你们二公子多年不曾照面,不知形貌可曾变化,彼时尚且是少年,如今或许魁梧不少。唯一能记起来的……不错,我当初教你们二公子开蒙习字时,曾见他左耳后有一颗黑痣。”
船夫面上深不见底的戒备之色,终于稍稍松懈下来。
“不错,是我们的二公子。”
他目光一动,又看向了王文声身侧的男子。
“这位是……”
王文声道:“你不必担心,这是蓉城大学的杨行韫杨教员,在建筑系任教的,这一次来晋北,也是参与联大的筹建工作,要劝动他这样的才俊,实不容易!”
“您老人家一发话,我岂有不应之理?更何况,这也与鄙人志向相合,”杨行韫苦笑一声,向船夫解释道,“文声公是我的授业恩师,只是惯常拿我打趣罢了。”
“既然是文声公引荐的先生,自然是可信的,”船夫虎目含泪,依旧伏在地上,向二人行了重礼,“方才向二位先生诸般盘问,实在是被逼无奈之举,还望恕罪!”
杨行韫急忙搀扶道:“这又是何必?方才我们的船触礁沉覆,若不是有你相救,我们恐怕早已失了性命!”
王文声道:“难道二位公子也出了什么闪失?”
“二公子他……落入贼人之手,生死未卜!”
“什么?对方是什么来路?”
“是宋道海伙同日本人,设计埋伏,二公子当时受细作所害,尚在梅公馆中昏睡,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