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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 (funny2333)


  只是修屋顶的这时候已经开工了,不肯让生人入内,罗老伯亦不知好歹地瞪了他一眼,自顾自钻进了庙门里,把两扇门摔得如耳光一般。
  陆白珩却并没有发怒。
  他的怀里多了一样东西,是罗老伯从袖管里头,偷偷塞给他的。
  那是一块染血的粗布,残破得不成样子。
  罗老伯说的是真话。所谓避讳,便是将故事里的人隐去,只剩下欲盖弥彰的鬼。但这十万八千只滴血的鬼手,也捂不住他要说的话。
  偏偏机缘巧合之下,陆白珩就是那个能听懂的人。
  昨天夜里,他曾追踪过那几个盐质测试员,那一场有关包袱的争执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细想起来,剩下两个人,就在入夜后消失在盐神庙附近。
  他们做了什么?
  陆白珩能想通的关节,梅洲君自然不会想不到。即便如此,在看到粗布的瞬间,他的瞳孔依旧有一瞬间的紧缩。
  这是一块斜纹粗布,和芳甸织出来的如出一辙,这种式样当地的纺织女工人人都会,无甚特别。
  但在粗布的边缘,残留着绣线的痕迹,哪怕被血水浸透了,依旧看得出针脚细密紧凑,隐约是鸳鸯的轮廓,颇有一番女儿家的巧思。
  这块粗布的主人,应当是个相当心灵手巧的女孩子。
  梅洲君心念电转,将芳甸那些熟识的女工飞快摸排了一遍,心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盐神庙中,确实隐藏着一个可怖的秘密。
  “今晚,”梅洲君道,“陆小老板,有时间么?”
  陆白珩正盯着他出神,被他问得一惊,警觉道:“做什么?”
  “撞鬼。”


第123章
  翻修屋顶的劳工守着不成文的规矩,在天黑前散去了。
  这盐神庙从前是野庙,并无重重院落殿宇,屋檐下便是灰蒙蒙的木制椽梁与石碑,两扇庙门紧闭,仿佛一口黑洞洞的神龛,从更深处透出偏红的灯火。
  梅洲君轻轻一推庙门,便向着陆白珩摇了摇头。
  门从里头闩上了,一心一意抵御着庙外的黑夜。梅洲君短暂地窥见了罗老伯的想法,看来,比起庙里的鬼神,他更畏惧庙外的东西,甚至连门缝都用湿布死死堵住了。
  湿布?
  梅洲君心思一动,陆白珩已经先他一步,拿短刀捣进门缝里,裹着湿布,挑出来一角。
  他行事无所顾忌,仗着手脚轻便,竟然要顺势去挑开门闩。梅洲君往他手背上用力一按,这才定住了他的动作。
  “够了。”梅洲君轻声道,捻起一点儿布边,凑近门缝细看起来。
  褪色的红布,隐约可见香灰烫出来的孔洞,是供桌上的围布?罗老伯竟然把供桌上的围布一条条撕碎了,塞进了门缝里?
  梅洲君心中起疑,正要展开红布细看,却瞥见了一点儿漆黑的痕迹。从折痕判断,应该是从门缝内侧沾染来的,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的灰烬。
  哪怕他瞬间意识到不对,掐断了呼吸,一股呛鼻的余味依旧窜进了鼻腔中。与此同时,陆白珩骤然起身,胸廓骨被一股浊气顶得剧烈起伏,几乎整个儿压在了他身上。
  糟了!
  陆白珩凑得太近,结结实实吃了一口门缝里的气味,眼看就要被呛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梅洲君反手抓住他后颈,压到自己的肩侧,借此顶住了那一股砰砰直跳的气流,紧接着用拇指在他人中上用力一按。
  陆白珩脸上憋得通红,泄愤似地勒紧了他的两肩,险之又险地咽下了那一个喷嚏。偏偏梅洲君柔软的指腹往下一滑,正触及他的下唇。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梅洲君却无暇顾及他这反常的安分,而是立即反应过来。
  庙里在烧秸秆?这地方门窗密闭,单看秸秆灰的浓度,里头的人很可能会窒息而死!
  他当即抛去心中的顾虑,抓着陆白珩的匕首,用力往上挑起。这门闩似乎被加固过,门后又堆积着许多重物,几乎没有活动的余地,若是强行破门进去,发出巨响在所难免。
  罗老伯的恐惧就这么沉甸甸地压在门窗上,几乎实质化了。
  还有一条路,屋顶!
  屋顶正在翻修,这些老式屋瓦并不牢靠,应当是有可乘之机的。
  陆白珩对于这些溜门撬锁的事情,是再灵光不过的。不待梅洲君开口,他已翻到了屋顶,抽开了几块瓦片。
  “你就别上蹿下跳了,等我从里头开门......”话未说完,他的脸色已经变了,“不好!”
  罗老伯倒在盐神脚下,身边的火盆被踢翻了,秸秆灰覆了满地,腾起无数灰白的烟尘。陆白珩知道不妙,当即以湿布蒙住口鼻,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三两下开了门窗。那一股呛鼻的气味这才得以纾解。
  等梅洲君赶到时,他已从罗老伯鼻前收回了两指,摇了摇头。后者面目青黑,口鼻间填饱了秸秆灰,显然是不久前窒息而死的。
  梅洲君心中一沉。
  陆白珩喃喃道:“没有其他外伤,大晚上关门烧秸秆......难道真是老寿星上吊了?不对啊,这老伯这么惜命,怎么可能主动寻死?”
  “为什么是秸秆?”
  “取暖?照明?老头子疑神疑鬼的,待在火盆边上才能安心吧?能点火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陆白珩话未说完,就瞥见了佛前通明的灯火,一时间哑口无言。
  “如果我没有猜错,秸秆灰还有另一种用途。”梅洲君道,抓住罗老伯的右手,翻过来看了一眼,指缝里果然嵌着不少秸秆灰,甚至还有烫伤的痕迹。
  “烫伤?”陆白珩道,“你是说,这老头儿抓着秸秆到处挥动?难道是......”
  “驱虫。”
  陆白珩的想法终于和他不谋而合了一次,飞快扳起罗老伯的两边鞋底看了一眼。既然是驱虫,总能从虫窝里踩死几只......下一秒,他的瞳孔就是一缩。
  罗老伯的右侧鞋底上,赫然凝结着一团黑红色的虫尸。说是虫尸还不够确切,那只是一滩沤在血水里的肉皮罢了。
  相伴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腐臭味。
  “是尸蛆!”陆白珩被恶心得够呛,“怎么是这种颜色?”
  梅洲君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了。”
  “废话,寻常人碰上尸蛆,岂不是恶心坏了?”
  梅洲君并没有作答,而是抬起头来,凝视着盐神垂落的指尖。这一尊彩塑泥像年代久远,双臂潜沉在神龛的阴影下,显得颇为阴晦。
  在凝视的同时,他脑中掠过了一段断断续续的口述。
  “盐神的手背上......密密麻麻的血点......一股股涌向指尖......”
  梅洲君一把抓起长明灯,凑到了石像指尖。
  火光旋过,盐神的手背因而暴露无疑,无数条血红的细线,延伸向彩塑背照不到的地方,像密密麻麻的血管般,无声地起搏着。
  那是——蛆虫爬过的痕迹!
  不难想象,这尊神像的背后,爬满了活蛆。
  罗老伯在未知的惊恐中紧闭庙门,填塞门窗,打算独自熬过这一夜,不料入夜之后,恐怖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也许他在阵阵阴冷中回过头去,只见佛手滴血,佛背生蛆,或许还伴随着那摸不到源头的吱嘎声——
  这跛足的老汉本就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点着秸秆驱虫,只是蛆虫的数量远超他的想象,一股股从泥塑背后涌出。
  这一场搏斗的结果可想而知。
  梅洲君猛然拉回思绪,道:“我去看看佛像背后,陆小老板,你到梁上看一眼。”
  “看什么?”
  梅洲君道:“石像的脸。”
  陆白珩仰头看了一眼,那恐怕是整座庙里最黑的地方了,连长明灯都吝于照及,只能看到神龛黑洞洞的边缘,掩映着一个方而阔的下巴,盐神嘴唇微启,两颊上都是竖线状的黑影,矗立向更深的黑暗中。
  那是一个年久失修的笑。
  它的背后围绕着褪色的悬塑,是各类说不出名字的野神。
  再往上的部分,则完全被神龛遮挡住了,平时来往的香客恐怕只知道这一副慈悲的嘴唇,从没见过盐神老爷庄严的宝相。
  陆白珩莫名打了个哆嗦,脑中飞快掠过当年蜀地那一段并不愉快的经历。
  “看那玩意儿做什么!”
  梅洲君颇为公允道:“那你来看蛆?”
  陆白珩大皱眉头,见他专心研究神像手背上的虫卵,自然不甘心露怯,硬着头皮爬到了梁上,拿火机伸到神龛底下,慢慢探头过去。
  “嘶!”
  “怎么了?”
  陆白珩咬紧了牙关,半晌才道:“姓梅的,你又诓我,上头也有蛆!”
  梅洲君仰头道:“你就没有想到......蛆是会爬的?烟熏不到的地方,当然会有。”
  “怎么会有这么多!”
  梅洲君并没有理会他的抱怨,而是踩着神龛底座,绕到了盐神背后。潮润的土腥气一时间涌入鼻端。
  有裂缝。
  这土墙有些年份了,墙上有不少细缝,隐约能看到里头稻草拌泥的墙体,在当地再常见不过。而那股若隐若现的臭味,正是从墙里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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