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路边,孙宁的工作能力极强,又有在许氏的光辉履历,在S市待了三年时间就购置了一辆名牌车。
“以后不要做这种体力活。”她发动汽车,皱着眉说,“让那个年轻人帮你。”
“不过是搬个箱子而已,不重,我做得了。”
“不重?”前面的车磨磨蹭蹭不动,孙宁烦躁的按喇叭,“劳损都是一点点累积的,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自己不多保养,老了怎么办?”
我顿了顿,轻声说:“下回注意。”
她侧头看我一眼,有点懊恼似的抿了抿淡红嘴唇,语气柔和下来:“周六还去那边吗?我送你。”
“不用,我坐地铁。”我笑了笑,“你偶尔也休息下,别太拼命,天天熬夜工作,黑眼圈都深了。少皱眉,不好看。”
“地铁挤,坐着不舒服。吴医生给你开的药快吃完了,我下周去拿新药回来。”孙宁揉了揉眉心,拿起手机看了眼,“后天约了复查,如果我忘了记得提醒下。”
我叹了口气,捶了锤左腿:“没必要查,上次那个专家不是说了么,不可逆转,永远不会恢复的。”
“那个人懂什么?你这么年轻,怎么不能好转?”她嗤了一声,“你平常锻炼别松懈,知道吗?”
我点头,车内气氛一度沉默,孙宁换了个话题:“芮芮一直吵颜姐,说要答应了她的俊彦哥哥一起逛游乐园,你什么时候去陪她玩?”
吴颜芮是吴冕的女儿,现年七岁,刚升小学二年级,是个眼睛又大又圆的可爱小姑娘。
吴冕常年在B市工作,吴颜芮休息日和妈妈待在一起,其他时间住在爷爷奶奶家,往往寒暑假才能见到爸爸。
刚来这个城市时我和孙宁借住吴冕的房子,和他前妻的住处在同一小区的不同楼栋。某次孙宁出门时遇到叉腰站在门口的吴颜芮,小姑娘以为我们占据了她爸爸的屋子,大哭大闹了一场。
得到了吴冕在电话里的极力保证和解释后,她勉勉强强接受了我们俩的存在,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我们的小小客人。
当时我为了抑制病情需要服用大量药物,往往言语迟钝,表达含糊。吴颜芮自觉吐字清晰可以做我的老师,从此热情的黏上了我。
吴冕的前妻颜女士是企业高管,模样温柔,通情达理,了解过情况后便允许女儿常来看望身为病人的我。
尽管半年后我和孙宁搬离那里,吴颜芮仍然每周都要找我聊天。她认为对我有教导责任,生怕我回到说话都会流口水的地步,我也乐得哄她。
“她是自己想玩,扯上我做借口。”我有些好笑的在手机上翻看时间表,毕竟记忆力大不如前,日常琐事必须一一记下,否则容易遗忘,“帮我转告吴颜芮小朋友,这周日调休,我可以去。”
“好。”
孙宁转了个弯,开上和回家不同的路,我疑惑的扭头看她:“这是要去哪?”
“定了个餐厅。”她不看我,脸上表情有点紧张的僵硬,“纪念一个重要的日期。”
我愣了愣,不自觉重新扫了遍日历,确认今天不是什么节日。见她不打算主动提起,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她沉默良久,低声开口:“……我的生日。”
第180章
等待上餐的时候我看向窗外,S市繁华程度不输京城,从窗边俯视灯火通明的夜景,令我恍惚生出几分回到从前的错觉。
孙宁单手托腮,表情放松而愉悦,不知在想什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脸和叶佳婕非常相似,只是少了一份精致,多了一份生动。
说到叶佳婕,前几年我们见面时她还是希望攀上杨沉关系的末流三线,如今已经火遍大江南北。随便打开一个电视节目都能看到她新综艺的广告,商场外的大幅海报上那张白肤红唇的年轻面孔挂着自信妩媚的微笑。
我卸下眼镜,疲惫的揉了揉鼻梁。
离开之后我刻意避免了所有能得知B市消息的渠道,吴冕和孙宁都识趣的不再主动提起关于许家和那三个人的任何情况,让我能继续合格的扮演着一个与过去毫无牵挂的死人。
其实不必这样小心谨慎,安德烈和宋城都不是会大张旗鼓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人物,而伴随着杨家的那次决策失误,唯一有可能曝光在新闻下的杨沉也沉寂下去。
三年,足够让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懂得成熟,并且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往。
我想他们会发现曾经的举措简直是胡闹,接着将全部身心投入到前途事业中,娶妻生子,掌握权势,过上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钦羡的生活,让躺在地底的“许俊彦”成为回忆里一个轻描淡写的符号。
怨恨吗?
他们畅快的过着原本的生活,延续高高在上的轨迹,留给我的却是残破的身体、不能恢复的瘸腿和畏畏缩缩的躲藏生活。
面前的杯子里不是餐前酒,而是孙宁特意要求侍应生换的热水,冰冷指腹触到杯壁的温热触感。
我想,没有什么怨或不怨,到底是逃不过因果循环罢了。
由于树下的匆匆一瞥,我对杨沉执念数年,又因为一念之差,不经考虑的答应了他提出的上床要求。如果杨沉真的同样在意了我许久,而我那个傍晚没有表现得过分轻率,可能后面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
我羡慕安德烈轻而易举表现出的优秀,嫉妒他的美貌和耀眼光芒,恨他是妈妈的掌上明珠,于是怀着复杂的心情顺势引诱了他。如果没有这个罪恶的开端,或许他会对我十分冷漠,或许我们能成为一对普通兄弟,总不会像现在这样,背负着一段窒息畸形的扭曲关系。
至于宋城——如果我没有对他说出那个蹩脚谎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因果。
错误的缘因结出眼前的果实,我别无选择,唯有品尝它的苦涩,将其视为人生课程的昂贵代价。
人要向前走,紧紧抓着过去毫无意义。三年时间没有教我学会放下,起码教了我如何遗忘。
在我发呆的空档,前菜已经被送至面前。钢琴曲在空间里缓慢流淌,孙宁早习惯了我的长久发呆,见我回神,无奈的说:“吃点东西,你不饿我都饿了。”
想到今天还是她的生日,我却没有礼貌的冷落对方,心里顿时充满歉意,连忙补救道:“忘记和你说生日快乐,待会儿给你买个大蛋糕,礼物只好过几天补给你。”
她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又不是小女生,我以前不过生日,无所谓那些形式。听同事说这家口味不错,恰巧赶上日期,带你来改善下伙食。”
“以前是以前,那时候我不知道,脑子也不清楚,没法给你过。”我摇头,“人一辈子能有几个纪念日?怎么着都该认真对待,我记下了,明年给你好好过。”
孙宁笑了笑,眼睛眯起来像只狡黠的猫,流露出几分罕见的天真:“口气还挺大,行,我等着。”
见她微笑,我忍不住也扬起嘴角。
因果。
在许氏时孙宁对我数次刁难,即使我得知她是作为许育衷的关系户进的公司,也没想过利用身份打压或报复回去。在电梯里算是交心的一番谈话后,她曾邀请我一起看电影、跳舞,在宋城的事上替我跑过腿。
也正因这份不经意留下的善意,驱使她突发奇想般的开车到市郊,救了我一命。
我不是榆木脑袋,这三年孙宁不辞辛苦、费心费力的照顾我这个行动不便的病人,应对我不能控制的失忆和随时会被找到的压力,同时要上班工作挣钱,比我的那些“亲人”更尽职尽责。
她明明可以甩手不管,却始终没有放弃。这份坚持不知是出于同病相怜,还是出于异性间的好感。
是前者的话,我本就佩服孙宁的自强和上进,发自真心将她视作朋友。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平常可以做家务煮饭,回报她对我的帮助。
对于后者——完全属于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一个身体残疾、精神衰弱,甚至没有正常身份的男人,别说是事业有成外貌优异的她,哪怕是普通人也看不上。
更重要的是,如吴冕所说,我已经……无法和人建立更深一点的联系。
如果把人的感情比喻成一个无穷无尽的积木盒,可以随意从中取出方块,那么搭建城堡的过程相当于构建关系。天生性格和童年经历使我比其他人的方块少了许多,手里的建筑却比他们的更牢固、难以更改。
以前吴冕致力于让我放下心防,改变这份病态的执拗,维持健康的感情状态。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却将我搭好的房子彻底推倒,毁掉了盒子里的所有积木。
孙宁鼓励我,感受是随着人的心态改变的,总有一天会恢复正常。但检查单上写得很清楚,因为过量药物和精神损伤,我脑子里的某个地方被弄坏了,而情绪正建立在这脆弱的激素分泌水平上。
尽管心底认为缺乏内啡肽之类的东西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行为举止却仍然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我变得异常平和,曾充溢全身的感情如今仿佛和我隔着一层玻璃。最后一次清晰的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大概是两年前一场歇斯底里的疯狂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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