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焕?你要是听得到我说话就动动手指,撑住了,别睡过去。”
谭北海连续好几个小时不断地跟曹焕说话,刚开始还能听见他轻声哼哼,后面渐渐没了动静,连抖动的幅度都小了,要不是他脉搏还在跳动,谭北海真要以为他不行了。
“曹焕?曹焕醒醒,不能睡,你再不理我,我就……我可打你脸了啊。”
曹焕还是没什么反应,脉搏已经是相当微弱了,谭北海自己的手也不算热乎,身上露出的部分唯一还有点热量的可能就是他自己的脸了,他摸索着曹焕的脸,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多多少少能给曹焕传递些热量。还有一点,虽然谭北海不太愿意面对,但这样脸贴脸,他能第一时间感知曹焕的鼻息,也好及时做急救的准备。
曹焕从一开始还能听见谭北海说话,到后来渐渐意识已经分不清他所听所感的是梦还是现实,这种寒冷与他小时候在那场被迫逃亡里感受到的如此相似,使得梦里的场景慢慢与现实重叠起来,他好像灵魂出窍重新穿越回了那时一样,当年的情景揭开了一层又一层雾蒙蒙的面纱,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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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面冲撞上来的车辆带着浓重的杀气,曹焕努力地想将自己的身子从前后座的缝隙中□□,一侧的车窗玻璃在擦过山壁的时候碎了一角,冷风从中猛烈地灌了进来,他掉下来的眼泪被冷风一吹,立刻干涸在脸颊上,使得皮肤有了一种难以忽视的紧绷感。曹焕倒吸一口冷气,透过后车窗,后面那辆黑色车里,载着穿着全黑衣服、戴着墨镜的人,真真犹如死神一般,那些人好像也注意到了曹焕的目光,非但没有任何顾忌,反而微微翘起了嘴角,做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这一刻,曹焕发觉自己一切的情绪好像都逃离了他的身体,它们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被绝望的平静压倒了其余的波澜。
“乓!”
后车再次加速撞上轿车的左后部,司机惊呼一声,猛打着方向盘也无法阻止轿车失去平衡,轿车在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冲出了崖边围栏,飞出了山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对于曹焕来说,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漫天的星空不再是美丽的象征,郁郁葱葱的树林不再是生命的象征,他们全部在静静地目睹一起生命消逝的惨剧。轿车头部砸进山下的小河中,曹焕不知道自己到底撞在了哪里,大脑感知疼痛的神经失灵了,他感觉不到疼,寒冷也消失了,反之被温热液体覆盖的感觉慢慢上升,就像是所有器官都融化成了血液,想要突破皮肤层,往外挤出来一样。温度越来越高,曹焕出了汗,他的皮肤和衣服因此紧紧贴在一起,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他挣扎了起来,努力想要将衣服脱掉,这实在是太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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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北海突然感觉到曹焕剧烈地弹动了一下,他马上稳住曹焕,低头轻轻唤了他一声,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随后,曹焕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嘴里似乎还在嘟哝着什么,谭北海将耳朵贴近曹焕的嘴巴,从一串不成句的话语里听到了“热”这个字反复出现。曹焕那只被谭北海一直按着脉搏的手挣脱了开来,他胡乱地扯起了自己的衣服。谭北海看不见曹焕在做什么,只能凭感觉死死钳住他乱动的手,他将曹焕的两只手夹在肋下,头靠近曹焕的额头,温度似乎比起刚才还要更低了。
“热……热死了……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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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焕被安全带牢牢地绑缚在座位上,他自认为很用力地在扯了,可安全带纹丝不动,勒得他呼吸困难,远处模模糊糊地走过来好几个黑影,靠近了翻倒了的轿车。
“好像死了。”
其中一个黑影出现在破碎车窗外,他手伸进了车窗,从变形的座位底下抽出半湿的档案袋。
“哎,是不是这个啊,可算他妈的找到了,你们……”
曹焕的耳鸣声越来越响,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声音,眼前的光亮也渐渐被黑暗取代,他好像踏入了一个黑洞,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我这是要死了吗?
“曹焕”、“曹焕”。
有谁在叫我?
“曹焕”、“醒醒曹焕”。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不是爸爸的,也不是妈妈的,你到底是谁?
“别睡过去”、“醒醒”、“曹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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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北……海……”
“曹焕你醒了?!”
“热……”
曹焕用了点劲,试了几次想将手抽出来。
“这是你体温过低产生的幻觉,不能脱!你会冻死的!”
谭北海感觉曹焕双手上的挣力减轻了,胸膛较之之前明显地上下起伏着,看起来恢复了一些活力,他慢慢放开被他捏红的曹焕双手,将他整个人往怀里搂紧了些。
“曹焕,能听到我声音就回我一声。”
过了大概有一两分钟,怀里才传来很微弱的一声回应。
“天快亮了,太阳出来就好了,再忍一忍,一定要撑住。”
曹焕又没了回应,谭北海摸索着他的脉搏,继续道:
“曹焕你回我一声。”
“……嗯。”
“我们说说话,你能出声就回我,出不了声就动动手指,我能知道的,好吗?”
“……好。”
谭北海紧张了一夜,冷空气又不断地刺痛着他的头部,此时他自己也有些撑不住了,完全靠着高度集中精神以及与曹焕一问一答这样互相支持着,他不知道现在距离他们摔下山崖过去了几天,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了,不知有没有救援在路上,也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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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位已经开启了,收到了没有?”
“好,你们就以这个定位为终点,分开来找。”
“每个人都带好医疗包,自己也要万分小心!”
莫达拉站在竹子带他们来的“劫匪带走曹焕和谭北海”的地点,开启了GPS信号发射器,给山下待命的救援队下了命令,他一夜没睡,抹了把脸,一脸疲惫。
“这个你拿好,站这里别动。”
莫达拉把手里的信号发射器交给了村长,村长接过这个小小的黑色仪器,郑重地捧着,不敢动作。
“不用这么拘束,保证这东西在这块地方就行了,竹子我带走了。”
“哎哎。”
村长放松了肩膀,听话地站着,坐也不敢坐。竹子好像已经忘记昨天自己有多怕莫达拉了,这会儿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开开心心地拔了根狗尾巴草,一边走一边玩。直到现在,莫达拉还在怀疑自己会被竹子给带迷路了,毕竟竹子看起来就像是个随时会走丢的人,他是在村长再三保证过谁都能丢,竹子一定不会走丢后,勉为其难让竹子带路的,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下过雨的山土地非常松软,特别是有一点斜度的地方,一脚踩上去马上就是一滑,莫达拉一路都得扶着树走,竹子那脚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在这种地形上都能健步如飞,一路绝尘而去。莫达拉发现,自己要是没跟上去,竹子就一定不会动,似乎是在等自己,可跟他搭话,他也不会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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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北海……”
“嗯,我在。”
谭北海此时说话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在里面了,他努力想保持状态,但身体不如他所愿。
“你……你还好……吗。”
“……嗯。”
曹焕脑袋昏昏沉沉的,还不是非常清醒,可能是谭北海的努力起了效果,他从半昏迷的状态,慢慢恢复了一点意识,至少已经不在梦境和现实中游走了,谭北海虽还在保持不断跟他讲话,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似乎两人的状态掉了个个儿。曹焕想起身查看下谭北海的状况,奈何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他微微抬头,瞥见身边的草叶上已经结出了冰晶,到了鬼门关前,大脑似乎会释放让人安心的元素,他突然觉得若这是他人生中最后见到的东西,其实好像也不错。
“你……出去后……第一件事想、想做什么?”
“……洗个热水澡,睡一整天吧。”
“好……巧,我、我也是。我、我现在,特别想、想吃海鲜面。”
“………”
“谭北……海?”
“……你来我家,我做给你吃。”
“哈哈,对,你、你讲过,你也在那里打过工的。”
“我还欠你个小挂件。”
“对、对,你不能,不能食言了。”
“…………”
“谭北海?”
“…………”
“谭……”
“曹焕,你有没有听到狗叫声?”
曹焕闭上眼睛,仔细听辨周边的声音,在一片草叶摩挲、风声呼啸里,夹杂了非常非常轻微的一声狗叫。曹焕觉得是不是自己回光返照出现幻觉了,而就在这时,两声交叠着的比较清晰的狗叫传了过来。
“有,我听到了!”
“……你手能动吗?”
曹焕试着握了握手,颤声道:
“能、能动。”
“信号枪在我外套口袋里。”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