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焕试着弯了几次腰,都没能把手伸进这些草里去拨拉,他后悔自己出来得太着急,别说手套了,就是餐巾纸都没带,穿的还是单衣,总不能脱下来当擦手毛巾用吧。曹焕叉腰站了会儿,想着要不先就近找个小卖部时,一回头,隐约见着草丛另一头的角落里,有个背对着他,蹲在地上蠕动的身影。就他这个高度近视眼来看,这场面还是有些可怕的,幸好是大白天,他一个科学工作者不信能有鬼,便蹑手蹑脚地走近了那个身影,想看个究竟。
身影蠕动着蠕动着,终于挪出了阴影,来到了阳光下,这时曹焕才看清,蹲着的,是个身材略微圆润的大妈,大妈的身边放着一个布袋子,一些绿色植物从袋口探出了头,布袋子边上还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铲子。曹焕眼睛一亮,要什么来什么,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工具吗。
“阿姨好,请问您的铲子能不能借我一把?”
曹焕蹲了下来,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拿出了营业用的温柔声音向面前的大妈问道。大妈听到了声音,偏过头斜眼打量了一下身后这位年轻人,思考这个人是不是来和她抢挖野菜的,片刻后,大妈不再看他,摇了摇头。
“不借不借,万一你不还我怎么办,我这里每一把都有用的诶。”
曹焕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一下,他的社交水平只到别人借他,他道谢为止。他原地清了清嗓子,掩饰现下的尴尬处境,脑中灵光一闪,当下拿出手机,往前挪了两步来到大妈身边。
“要不这样,您要不相信,我付您出租费,两块钱一小时好不好?”
大妈一边挖着野菜,一边抬眼看了看曹焕,没点头也没摇头。
“五块!五块一小时,先付后用。”
大妈将土扒拉开,小心地把野菜连根拉起来,放进了边上的布袋里,她脱掉一只手的手套,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手机,眯着眼睛点了几下,将屏幕转到曹焕面前。
“我也不是要讹你的钱,现在五块钱能干什么你说是不是,但现在这个社会啊,人心险恶,慌兮兮的,我就是要个保障,小伙子你说是吧。”
“是是是,您说得很对,应该的。”
曹焕唯恐大妈反悔,迅速刷了大妈手机上的二维码转过去了五块钱。
“这个给你,记得还回来啊。”
大妈随手拿了把布袋边的铲子放在曹焕边上,看也不看地继续去挖她的野菜。
曹焕得了工具,忙起身走回了原来的地方,蹲地上跟大妈一个姿势地翻草丛,他脑子里是录像视频和黑白图像的结合画面,估计东西应该就是掉在这附近,可真找起来,来回翻了好几遍,都没能发现任何可疑物件。
难道已经被人捡了去了?
曹焕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大妈,觉得不大可能是她,他翻的时候可以明显地发现这块地方的土还没有被翻动过,但如果真的是被人捡去了,唯一的可能就是黑色大众里的那两个人后来又回来过了。曹焕抱着最坏的打算,准备再找一遍,为了不出错,他给余了发了信息,让她把左清源将物件丢出窗时的视频截图及黑白轨迹图一起发过来。余了是秒回的,曹焕放大图片一看,放心了不少,记忆真的是很不靠谱的东西,眼前的图,跟他记忆里出现的图有着很大的差别,特别是到实地一看,发现监控并不是垂直向下拍摄的,而是有一定的角度,他所认为的物件落地点,与实际落地点差了挺大一段距离。曹焕根据视频截图上的标志物,往回退了好几米,才到了黑白图中物件飞行轨迹的终点。果然,这一次翻了五分钟左右,他就在几簇层层叠叠长在一起的早熟禾草坪草堆中,挖出了一个只有小拇指两个指节那么大的蓝色金属U盘。以防万一,他再次翻了一遍这块区域,没再发现其他的可疑物件,他甩了甩U盘上附着的水,拍了张照片给余了。
“你先别走啊,我找到了,应该就是这个U盘,我现在回来!”
“不等。”
余了发来的两秒语音里有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听起来像是一边走一边发的。
“你已经走了?我打到车了,还没到下班时间呢吧,再等一等,很快的,我下班前能回来的。”
曹焕把铲子还给了大妈,并问她要了张纸,大妈虽不太待见他,还是抽了张餐巾纸给他,他包裹好手里的U盘,急匆匆跑向路口的网约车。
“师傅,稍微开快点可以吗?急。”
“这个……再快也要遵守交通规则不是,我尽量。”
余了没再回信息过来,曹焕估计打电话给她也不会接,有苦说不出,只能叹口气来表达不满。他拿出被纸包裹着的U盘,仔细观察了一下,U盘是旋转式的,表面几乎没什么划痕,看起来很新,但侧面的接缝处有暗红色的污渍。曹焕旋开了U盘,手指抹了一下沾着污渍的地方,污渍立刻被抹下来了一点,依他的经验来看,这绝对是血,而且还很新鲜。曹焕蹙起了眉头,如果血渍是左清源的,那么这个案件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左清源有可能在开车之前就遭到了袭击,她的死因也并不局限于汽车燃烧或者车辆撞击,也许就连撞击都不是她的意愿,只是她个人无法再控制车辆的结果。曹焕立刻打了个电话给陈弥,想确认下自己的这个想法,陈弥那边倒是接得挺快,他应该还在病理实验室,就连说话都是放轻了声音,跟耳语似的。
“弥勒,现在死因能出来么?”
“啊?啊!差不多吧,挺复杂的,要不怎么做了那么长时间呢。”
陈弥似乎是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才停下,唉声叹气地说道。
“怎么说?”
“尸体因为经过长时间高温燃烧,损毁严重,用了不少方法做了各方面的检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汽车燃烧前,当事人应该已经死亡了,从肺的情况来看,很大可能是缺氧造成的窒息死亡。而且我们在尸体的左肺部发现了一个贯穿性的孔洞,且在左胸往下一点的皮肤处,分离出了两种有机纤维素,检验出来是医用脱脂棉和医用纱布,当事人应该是自己做过紧急处理的,不过绑得挺糟糕的,估计是时间太匆忙。或者按照案情推测,是在高速行驶的车辆上单手包扎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左肺部的孔洞,能确定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吗?”
“根据现场拍回来的汽车照片来看,没在车辆相关位置找到对应会造成这样伤口的东西,然后我们找痕迹的洛老师过来一起想主意,比对了一些会造成类似伤口的利器,现在比较能确定是25cm的尖头镊子。”
“就实验室里经常能看到的那种?”
“对,这还是毒物那边的人提醒了一下才发现的呢。”
“我知道了,先挂了。”
曹焕握着手机思考了会儿,脑中勾勒出了事件的大概过程,黑色大众里的两人因为要找这个U盘去了清源鉴定所,但是被左清源发现,在争夺过程中刺伤了她。左清源凭着自己的意识还是带着U盘逃了出来,但她当时应该只是想着不能把U盘落在这些人手里,并没有确切的目的地,最后在要失去意识之前,找了个地方丢掉了U盘。而会选择撞进居民小区这样的地方,很大可能是为了逼退紧追着她的人。
想到左清源死前的一段时间里该有多痛苦,曹焕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将U盘恢复原来的样子,用纸包好,小心地握在手心里。这里面有左清源即使是死也要守住的东西,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对曹焕来说,它的存在变得相当沉重。
曹焕下了车后是飞奔着进的中心,差点撞上刚好要出门的人,他一边跑一边看了眼时间,比他预计的要早四十多分钟,他抱着一丝余了还没走的希望,先往声像实验室奔去,不过看到紧闭着的实验室门,他还是有些丧气的。
“砰!”
“我靠!”
曹焕一手叉腰,一手拿出手机要往回走的时候,声像实验室的门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门撞上了实验室里的椅子,发出一声足以吓到人的响声。
“你没走啊?”
“嗯。”
余了嘴里叼了根棒棒糖,走回了电脑前继续虐待键盘,她那头发估计自己摸着都不舒服,每次无意识地碰一下,表情都嫌弃得很。曹焕把餐巾纸包裹着的U盘放在桌上,提醒了一句:
“你手别碰上,血迹还没干。”
余了拨开餐巾纸,拿过边上的一根棉签顶住可以旋转的部分,把接口推了出来,随后隔着餐巾纸将U盘插进了电脑里。等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既没有新硬盘图标出现,也没有“正在安装驱动”的提示出现,余了不耐烦地摁了几下U盘屁股,终于在其中一个角度,成功让硬盘图标闪现在了屏幕上,然而她手一放开,这图标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损坏了?”
说不绝望是假的,曹焕差点当场昏过去。
余了手指在桌上敲了会儿,回头问曹焕道:
“这东西你要当证物上交吗?”
“呃……”
这个哲学问题曹焕回答不来,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往大了说,要是可以,全一股脑丢给有关部门不就行了,他们还冒着生命危险查什么查,但就是因为不行才要自己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