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要找个远远的停车位,然后把衣服换成廉价的那几件,还要做表情管理,装成一幅落魄可怜的样子。啧啧,我想想都累,而你居然还能演那么久。你出国读什么建筑啊,去好莱坞闯荡四年,现在也该能拿个小金人了。”
“杜逍……”
“别叫我。”
“……”
“你还有哪些是骗我的?今天来算个总账吧,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我受够了。”
“我、我不是故意……”
“哈哈,你这都不是故意,那还有什么是故意的。”杜逍顿了顿,撑在车门储物槽边的手收了回来,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盯着车顶天窗道,“你是怎么想的,竟然骗我说家里出事了,而且我还信了,我真特么傻。”
“我没有骗你,我、我当年走,还有一层原因,我发现那时的我一旦脱离家庭,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什么都没法给你,连一个保证也不敢说。我想要变得更好,变得有能力跟我的家庭说不,变得能撑起我们的生活……离开的四年里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但我不敢联系你,我怕我撑不住,会想回来。
“家里出事是真的,我一年前跟父母摊牌了,他们的反应如我所料,只是把我看成了一个彻底失败的作品,将我扫地出门,我确实是,再也回不去那个家了。来找你时,我和朋友合开的公司刚在国外稳定不久,我花了几个月时间终于拿到了国内金柠溪这个项目,原本我是打算以合作的方式,正正堂堂请你来设计。但是在那之前,你那个公司却突然没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金柠溪的工地上,我想你一定很无助,所以收拾了点东西就跑来了。确实是我欠考虑了,但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回国后因为没法回家,一直是住在工地上的。”
“是,你是没撒谎,只是没说实话。”
“我……”
高暮转过了头来,杜逍眉头蹙紧,拍了一掌椅背道:
“看路。”
高暮只得转了回去,时不时望一眼后视镜。
“你有地方住的吧,高总能找到的地方,肯定都比我那陋室强。”
“杜逍,我……”
“不好意思啊,我不租了,等会儿回去了你收拾下,今天就搬走吧。剩下的租金我过段时间会打给你,我现在手上钱不多,一下子拿不出那些,我自认为人品还是不错的,拖房租不还的事我不会做,折寿。当然了,你要觉得接受不了,可以去告我,但无论如何,你今天必须走。”
“……”
高暮不再说话,沉默着将车开到了杜逍家楼下,杜逍掰了掰把手,车门还是锁着的,几次尝试都开不了后,他不得不拍拍椅背,再次提醒高暮解车锁。
“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但我不想谈。”
“杜逍,你给我个机会。”
“哇,别别别,别弄得好像是我的错,我无理取闹,我不讲道理一样。往前那么多次机会,你有哪次把握了?现在来问我要,怎么了,我是什么机会自动贩卖机吗,打一下掉一个机会?”杜逍阻止了高暮还想祈求的话语,指着中控台的一堆按键道,“开锁,别让我说再说一遍。”
“咔哒”一声响,杜逍马上拉开车门钻了出去,他一路走到单元楼门口,回身发现高暮没有跟上来,他懒得追问,干脆找了个阴影角落靠墙等着。高暮一直待在车内,杜逍等得不耐烦了他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杜逍啧了声,快步走过去敲了把车顶,一手撑在门梁上俯视着高暮道:
“出来。”
“我们谈谈。”
“你不出来是吧,行,那你等着,我上去给你收拾,帮你抬下来,万一少了什么我不负责。”
杜逍说完转身就走,高暮叫不住他,终于肯下车来,追了过去,他欲去抓杜逍的手臂,但被杜逍一臂挥开了。只见杜逍大步往前跑了几步,脱离开高暮的臂长范围,连上楼都是三级三级地跨,恨不得能飞起来。
待高暮慢吞吞地上楼,走入房内,杜逍已经换好衣服窝在沙发中玩手机了,他抬眼瞟了下高暮,大拇指点了点次卧的门,一幅不愿多说也不愿多听的样子。
“给你半个小时。”
高暮看向杜逍,最终没说出话来,他抿了抿嘴,走进了次卧中。杜逍游戏打到第三盘的时候,高暮提着几个大袋子走了出来,基本是一些来回重复穿的衣物,多余的物品一样也没有,那些衣服里,甚至有好几件都洗得泛白了。
杜逍以前还奇怪过,高暮东西怎么这么少,虽然他没问过高暮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别真是出了什么非常严重的大事,连家当都全部变卖了。现在想来,搞不好连没地方住都是骗人的,不知道其他那些个好东西都堆在哪个大宅子里呢。
高暮将几个大袋子堆在门口,缓慢地换着鞋子,全程杜逍都当他不存在,专心打着手上的游戏。他开个门像是需要耗费一生的精力,只锁舌滑出框这一小动作,都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我还能再过来吗?”
杜逍手上一顿,终于放下手机,朝着高暮走了过来。在高暮以为他有希望之时,杜逍一把将他推出门外,砰一声甩上了门。高暮在门口站了很久,尝试了几次抬手敲门,但最终手都放了下来。他低头拎起袋子,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房门,背影落寞地一步步离开了这幢楼。
☆、第十七话
赶走高暮后的两个小时里,杜逍手机收到了十几条信息,每回手机一响,他便将屏幕翻过来看一眼,看完了继续拖着鼠标改他的模型。他一脚踩在凳子上,时不时挖一口桌边碗中的冰砖,心情出奇平静。
一开始高暮只是发来一些工作上的消息,一会儿告诉他“陈夕”的账号是公司公有账号,已经换秘书接手,他有问题可以继续联络,不用担心对面是他。一会儿承诺设计修改部分算额外工作,会补工钱,并且之前说好的项目分红也不会少给。后面似乎是看杜逍一直不回复,他急起来了,不重样的小论文连环发送,恨不得把四年间的每一天都简述一遍。杜逍礼貌性地读完了一篇,奈何篇幅实在过长,他看烦了,失去了耐心,干脆直接把高暮静了音。
事情至此,杜逍对于自己的反应也感到非常奇怪,他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旁观者心态,手机里那一篇篇道歉他看着无动于衷,高暮的道歉对象是他,却又不应该是他。比起现在的自己,四年前的杜逍更应该拥有这些。
奈何时间无法逆行,这一篇篇文字已经无法到达那个蹲在角落里哭到眼睛都要瞎了的傻子身边了。
他和高暮,或许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时间差,以前的他隐约察觉到了,但感情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主动忽略了这点。他以为至多不过差个一两秒钟而已,只要走得慢一点,两人总能平行的。可他忘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仅凭一人之力,如何能达成二人并行的结果。高暮花了太多的时间以及精力用来跳出他家庭、他自己制造的禁锢,那些东西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以至于他宁愿躲起来自己处理,都不愿意抬头看一眼前方哭泣着向他伸手的杜逍。高暮的手终归是伸出得太晚了,只能够到四年前那个杜逍的残影,而无法真正抓住。
他们或许命中注定不能一起走完剩下的日子,杜逍累了,厌倦了一味的等待,也真的是等不起了。
此后高暮的道歉方式,在杜逍看来就是个未成年初中生,见小论文没得到理会,便每天给杜逍叫外卖,叫鲜花,把杜逍烦得要死。他总不好在外卖员身上发脾气,每回挂着僵硬的笑容要人把东西退回去,他都感觉是在消耗生命力。忍了几天,杜逍终于忍不住发信息骂了高暮两句,骂完将人直接拉了黑。但是高暮这人有一点是杜逍到现在也没想通的,对方太会找清奇的角度蹬鼻子上脸了,自他骂过以后,外卖比以往来得更勤,他一气之下报了警,才终于是叫停了这场闹剧。
杜逍以为这回总算能清静了,他赶完一天的工作量,跟陈经理商量了下接下来的管线走向后,准备难得地出门吃个金拱门。一开门,啪嗒一声,一包重物随着他往下按把手的动作掉落在地。杜逍结结实实吓到了,第一反应迅速关上门,跑到远离房门的卫生间中,抱头蹲下。半晌,外头半点动静也无,他渐渐反应过来,双手慢慢放开,小心地朝门的方向看去。也是,这年头,他又没跟人结怨结仇,不至于有谁会在房门外挂炸弹。不过他还是没放松警惕,先拐去厨房拿了个锅盖挡住脸,这才缓缓挪过去开门。
门口地面散落着不少东西,一些玻璃制的瓶瓶罐罐四处滚落,想必刚才的重响是由它们发出来的。半开的袋子还挂在门把手上,岌岌可危,一份封装严实的打包盒探出袋口些许,摇摇欲坠。再往袋中看去,杂七杂八分装着不少小袋的蔬菜及生肉,角落里还立着一包孤零零的补充装可可粉。
好家伙,点不了外卖,改自己送了是吧。
“啧。”
杜逍一手叉腰站在门口,把高暮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他刚欲骂点什么过去,想想可能会激发的后果,硬是咬咬牙,忍了下来。他气呼呼地蹲地上捡起掉了一地的东西,一边捡,一边想着如何把高暮的脑袋给敲开来,他必须得好好看看那里头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