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里予撕开玻璃纸袋上小小的贴纸,从五颜六色的糖果里挑出一块巧克力,张口咬下一半,含在嘴里尝它浓郁的牛奶味道。
江声一定对他有什么误解,每次都要投喂他甜食……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他苦惯了,乍一被裹进糖罐子里,就有些无所适从。
“那怎么行,这么几块糖能吃几天,”江声认真道,“吃完就没了……”
陈里予打断他,语气淡淡的:“能吃几天也足够了,一辈子那么长没有什么东西能永远在那里。”
“谁说的,”江声下意识反驳道,“当然有了,比如——”
话说到一半又被生生咽回去,险些咬了舌头。
陈里予直直看着他,脸颊被巧克力顶得微微鼓起,追问声也含混:“什么?”
江声的耳廓有些烫,犹豫半秒,还是底气不足地补上了后半句:“比如我,我就能一直在你身边……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他是个很乐观的人,多数时候总对万事万物保持着明朗的自信,偶尔不自信一次,就显得可怜巴巴的,想什么垂下尾巴的大型犬,用浓黑的眼睛偷偷看他,一眼一眼湿漉漉的,看得他心软。
犹豫的原因居然是怕他嫌弃,怎么不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听起来像表白呢。
“那就把你自己送给我吧,”陈里予移开视线,望着不远处路灯投下的灯光,眼底带着模糊的笑意,轻声说,“一日三餐出早归晚,这辈子挺长的,还缺个伴。”
像玩笑,又不全是玩笑。
一颗真心藏在平静话语里,淡淡地说出来,已经快要用尽他全身力气了。
幸好江声足够直男,有一句听一句,听完诚恳地点点头,说好啊,送给你了。
“真的?”陈里予自己反而一愣,下意识反问他,“那你安安稳稳娶妻生子的好日子呢,都不要了?”
“不要了,”江声就那么看着他说,眼神深深的,像夜里万顷的海,藏着悄无声息的汹涌波涛,“都听你的。”
太直球了,受不了了。
陈里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差一点点就要说出越过暧昧的直白话语来——关于他还不该剖白的真心,他已经满溢到喉咙口的滚烫的喜欢,还有越来越强的占有欲。
“你……”他抓紧手里那一袋糖,玻璃纸被手指攥得皱起,发出些许清脆又细碎的动静来,“你自己说的,以后不许结婚,不许和别人在一起——也不许对其他人说这种话,听到没有……”
恃宠而骄也好,恃爱行凶也罢。
哪怕是再卑劣不过的仗着对方善良满足私心。
江声会答应的,只要还能用承诺和友情做借口,不越过那条明晃晃的界线,他就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下一秒对方的笑声传进他耳朵里,语气温柔,像在哄什么小动物:“听到啦,还不相信我吗。”
很久很久之后陈里予回想起这个夜晚,还是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幼稚又自我,一味地自我否定,却有意忽略了对方同样藏不住的真心——如果他在十八岁的生日当天袒露心迹,或是早点学会有话直说的话,或许后来很多不那么好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可惜这天他们还是没有越过那条暧昧的界线,分完蛋糕互道晚安,各回各家,这个特殊又普通的生日就结束了。
江声还要回家尽早休息,准备第二天的复习和不久后的竞赛;陈里予也困乏得厉害,回到房间强撑着精神洗漱完,罕见地没有失眠烦躁,几乎倒头就睡。
睡过去前最后的念头既不是关于生日,也不是关于喜欢或暧昧——他在想江声是个笨蛋,给他披上的外套又忘记带走了。
抱我
第25章 礼物
化学竞赛的考点在校外,离他们学校挺远,一早坐学校租的车去,下午比完赛才回来。
放在以前去就去了,江声既不爱玩也不排斥往外跑,往返四个小时的车程恰好能看完一本小说,对他来说还能算件好事——然而现在多了个同桌,吃饭睡觉都要人陪着,他就有些放心不下了。
尽管同桌本人不觉得自己需要陪,听他说完这件事也只是点点头,面色平静地表示“那我不上课了,一天都在画室,到学校来找我”。
“那吃饭怎么办……”江声认真道,“我得傍晚才回来,午饭就不能陪你吃了。”
“等人少一点我自己去食堂,或者点外卖——别那么看着我,我有手机,而且情况特殊,就算吃外卖也不会有人说我,除了你。”
于是江声不得不把以“点外卖不太合适”为开头的一段话原封不动咽回去,挠了挠头道:“那吃得清淡一点儿,别点垃圾食品……”
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说出来的话像操碎心的老母亲——陈里予点点头,脑海里短暂闪过母亲的影子,又被他啼笑皆非地按下去了。
江声又不太放心地叮嘱他几句,直到早读结束不得不走了,才站起身,小声问他能不能摸摸头。
陈里予用眼神回他个问号,倒也没拒绝。
于是江声环视一圈,趁下课交作业教室一片混乱,伸手偷偷揉了揉陈里予的头发。
“走啦,”他的大男孩弯起眼睛,笑意明朗又干净,“等我拿奖回来请你吃饭!”
陈里予低低地“嗯”了一声,摆摆手,不置可否,目送他走了。
一耽误就是十分钟,江声离开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了,老师站在讲台上,陈里予也不想明目张胆地溜出门去画室,便还是决定多坐一节课。
没有什么事做,数学课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江声平时让他画画的那根笔和书包一起带走了,他自己的东西大多放在画室,课桌里连白纸都不剩一张,甚至不能随手画些什么聊作消遣——也不是没办法,问前桌借一根笔不难,只是他不善社交,也不想用别人的东西。
如果江声在就好了……他出神良久,混乱的思绪终究还是落到了这句话上。
人在身边的时候絮絮叨叨嫌啰嗦,走了又开始想念,这大概是所有青少年的通病了——江声其实很会照顾人,大概是因为聪明,想问题总是细心又周全,如果不是在某些方面太过直男、对情情爱爱又一窍不通的话,这么好的人大概也轮不到他。
在想什么,还没轮到呢……陈里予摇摇头,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看江声留在桌上的一叠书——课本、练习题,一本厚厚的英语单词册,几本工具书和教辅,还有笔记本。
这个人很奇怪,笔记不按科目分,按喜好。据陈里予观察,他的所有理科笔记都写在同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从前往后写知识点,从后往前记错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规律,有哪科就记哪科,顺序也随缘,每次考前看一遍,就顺手多塞进几句话,以至于现在看起来五颜六色乱七八糟,字和圈点糊成一团,大概也只有江声本人能看懂了。
语文英语倒是有笔记,老师上课讲什么就记什么,规规整整,从来不看。
江声这次走把他那本大杂烩的理科笔记带走了,留下语文英语那两本薄薄的本子,夹在课本之间,看起来有些凄凉。
除此此外,一叠书的顶端还放着一本草稿本,白纸,平时他想随手画点儿什么的时候江声总会撕下几张给他,一个月过去已经肉眼可见地变薄不少。
陈里予顺手拿过来,想再撕一张下来干些什么权当消遣——画不了画就折纸玩,他会折简单的玫瑰花,还有能动翅膀的千纸鹤。
然而下一秒,他翻开第一张纸看到底下的内容,就忘了玫瑰花和千纸鹤的事,狠狠地愣住了。
在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演算过程之间,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几十个,一笔一画清清楚楚,“陈里予”。
简直像是在一笔一画之间,将他的身体与灵魂摊开展平,满含温柔地细细摩挲过,安放在失重宇宙的正中央。
太奇怪了……
这不是他的本名,是他自己改的名字,和户口本学生证上的都不一样——大概只有班主任和教务老师知道这件事,连江声都还被蒙在鼓里。
他死过一次了,在那晚冰冷沉寂的河水里,被不幸救起后便改了名,仿佛这样就能与过去划清界限,重获新生似的。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用,一个代号罢了,他纠结犹豫的性格不会因为改名成一个“野”字而自由生长,唯一的变化也只是念起来拗口些,很少被点名,除了江声也没什么人叫他。
现在他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这个名字,思维便有些停滞,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继而从陌生人身上延伸出诸多不切实际的越线幻想——高中生秘而不宣的暗恋戏码,被江声藏起来的心上人,苦思冥想里下意识写出的名字,诸如此类。
然而心底里又有个声音响起来,告诉他,这就是你。
这个人也许喜欢你——截至目前你展现在他面前的东西,换来了这些浮于表面又藏在心底的喜欢。
可他心知肚明的,他还有太多江声不知道的坏毛病,太多溃烂肮脏的过往,创伤导致的不正常的心理和人格,口是心非拒人千里的本能……即使他有这样偏执的自信,笃定总有一天他能痊愈变好,但至少现在这些东西还藏在他无波无澜的皮囊下,像一颗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让他还不能毫无负担地因为撞破这个秘密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