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江声早一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也许他就不用独自承受不见天日的成长与接踵而至的痛苦,会有人拉他一把,在他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还不那么麻木糟糕的时候,将他抱出深渊。
可他又觉得,如果不是独自熬过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痛苦,他也许就攒不够遇到江声的运气了。
幸好江声还是来了——以后的日子漫长而无望,但至少有人陪他走了。
他的小太阳,他的光。
直到陈里予主动退开,江声才终于有机会放松有些发僵的手臂,抬手试探着摸摸小猫的脑袋——大概是哭累了,也可能是因为渐渐习惯了他的触碰,这一次陈里予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抵触,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开了视线。
眼眶是红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沾成一绺一绺的,浓黑的眼睛被水洗过,在暖色路灯下盛着湿润的、陈年佳酿般的色泽。
江声觑见他苍白的脸颊,心口揪得发疼,这才想起今天的正事来,轻轻抚着陈里予冰凉的后颈,问他要不要先坐下来,吃点儿东西吧。
陈里予确实饿了,乖乖坐到长椅上,猫似的歪头看他拆蛋糕——却不肯直接吃,执拗地要他先插上蜡烛,遵循那套约定俗成的仪式,先吹蜡烛再许愿,然后切蛋糕。
于是江声边点蜡烛边问他,是不是还要给你唱生日快乐歌呀。
“不用……”陈里予吸吸鼻子,哭累了没力气,声音软软的,披着江声的衣服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袖子玩,“其实……你不来也没关系,我没那么想过生日。”
“不想过还让我点蜡烛呢,”江声顺口戳穿他,又被狠狠瞪了一眼——摸摸鼻子点上最后一根蜡烛,将盛着十八朵小小火光的蛋糕端到陈里予身边,站在风吹来的方向挡着火焰,语气带着笑意,像在哄什么小动物,“好了,快吹蜡烛吧,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晚饭又没好好吃——就知道得看着你。”
陈里予无言以对,索性装聋作哑,低头看着蛋糕。图案是拙劣的星星月亮,色彩鲜艳,点缀着五颜六色的糖粒和饼干,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才吃这一套。
然而陈里予看着它,又觉得,他五六岁时侯吃过见过的所有蛋糕加起来,都不会有眼前这个甜。
他抬头望向江声,撞上对方盛着直白笑意的眼神,视线便又略显仓皇地落回蛋糕上,欲盖弥彰地闭上眼睛,许了个只有他和星星月亮才知道的愿望。
——算啦,全世界都知道,大概只有江声这个傻子不知道了。
江声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吹完蜡烛才坐下来,替他拔掉蜡烛的残梗,又把蛋糕刀递到他手上。
不大不小的这么个蛋糕,满满当当的奶油和水果,两个人吃四五个人的份,守着安静的夜色和灯,简直像某种莫名其妙的浪漫仪式——江声没有问他许了什么愿,只是等他吃得七七八八、眼眶看起来也不那么红了,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哭了。
陈里予其实还没有做好完全袒露过往的心理准备,尽管那些不幸多半不能怪他,但那毕竟是阴暗而狼狈的,和江声幸福明亮的成长环境比起来,像一团丑陋的怪物,他说不出口。
“很久没有人给我过生日了……”他斟酌片刻,还是放弃了将所有让他委屈的原因和盘托出——慢慢来,有一点算一点,已经麻木溃烂的伤疤,连他自己都不愿窥探全貌的,“上一次过生日是十年前了,七岁的生日——那年我母亲去世,后来就不过了。”
江声愣了愣,放下蛋糕,抬头看向他。
陈里予的语气其实很淡,和不久前哭得说不出话的小孩子判若两人,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如果不是他的眼眶还微微泛着红。
那是个太久远的故事了,他不记得全貌,只剩下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每个画面都让他心口发涩。
作者有话说:
由于节奏问题,这周日的更新放到下周哦
抱我
第24章 占有欲
“我……小时候家境挺好的,”陈里予轻声说,“父母很恩爱,对我也很好,可能就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吧,加上学画有天赋,教我画画的老师也很疼我,反正是个受宠的小孩子。那时候过生日家里总是邀请很多人来,买华丽的蛋糕,收五颜六色的礼物——嗯,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其实小时候还算讨人喜欢。”
“后来我妈妈病了,癌症,治病花了很多钱,我爸……他为了给我妈治病,用最好的药最贵的治疗方案,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到处借钱,却还是……后来他为了还债,被人骗去赌博,开始酗酒……”
他平静的语气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过往,喉咙有些发哽。
“好了好了,”江声怕他再哭,连忙道,“没事,都过去了——吃蛋糕吧,乖,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了。”
陈里予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没哭,是蛋糕太甜了……失态了,其实没什么大事,你就当我太感动了吧。”
谁感动还咬人呢,反正江声是不敢动——他也不敢反驳,秉持着小猫开心就好的原则看破不说破,又替他切了一小块蛋糕,放到他面前。
陈里予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突然想起什么,问他:“你这么晚了还出来,被家里人发现了怎么办?”
江声似乎有别的话想说,被他一问,便有些跑偏了,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没事的,天亮之前回去就行了,大不了挨顿骂。我吧……我其实也不是那种特别守规矩的人,有时候想做什么就去做了,没有看起来那么听话,也不懂事,只不过以前觉得好好读书,长大娶妻生子赡养父母,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也挺好,对其他事没什么兴趣,才变成现在这样,不然也不可能每天这么逃课陪你去画室嘛,骗老师骗同学的……”
陈里予最怕他这样认真直白地说话,兜兜转转尚且有自欺欺人的余地,可偏偏江声就这么看着他,眼神真诚,带着他不敢确信的干净深情,说这样几乎能称得上明示的话……以前觉得循规蹈矩安稳一生也挺好,那现在呢,现在为什么变了呢。
果不其然,江声看着他,下一句话就是让他脸红心跳的直球发言:“但现在我遇到你了,你是不一样的,我可以为了你做很多不合规矩的事——没关系的,是我心甘情愿。”
想了想又补上伤害加倍的第二球:“哦对了,刚才我是想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以后每个生日都有我陪你过,要开开心心的,你母亲才能放心,对不对?”
倘若陈里予的心结只有这一个,那听完这些话,他也许就释然了。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他离痊愈还有很远,闻言也只能垂下视线,往嘴里塞一大口蛋糕,按下那些隐隐喧嚣的情绪,佯装轻松地点了点头。
开心也好介怀也罢,还有于无声处起惊雷的心动,五味杂陈,被甜得发腻的蛋糕奶油盖过——便只剩下隐秘柔软的甜了。
“这是你说的……”陈里予对他别的话避而不谈,仿佛只听到了这几个字,轻声重复道,“以后每个生日都陪我过,说好了的。”
江声点点头,觉得理所应当:“嗯,说好了。”
暖黄的路灯轮廓映在他眼底,小小一盏,也像完满的月亮。
江声本来做好了陪人到天亮再赶回家的准备,但陈里予身体不好,睡眠质量差归差,到点了也还是困,加上饭后低血糖,蛋糕吃饱了就有些昏沉,靠在江声身上出神。
大概是哭累了,他的情绪也处在大起大落后倦怠的麻木里,思维懒洋洋地到处飘,飘着飘着突然想起什么,就问江声,生日礼物呢。
江声“嗷”了一声,伸长手臂从一旁的自行车把上捞过一袋东西,放到他怀里,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太晚了,来不及准备,就买了点儿糖……给我两天时间好不好,周一上学的时候送你正式的礼物。”
有什么正式不正式的,像个怠慢了心上人的可怜男朋友……陈里予弯了弯嘴角,说出的话却还是口是心非,有意刁难他:“过两天就不是我生日了,不想要。”
“啊……”江声当真了,有些着急道,“那今天还是吧,今天白天去——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没有经验,别嫌弃我啊。”
他这是实话实说,以陈里予对他的了解,这个人如果认真挑礼物,选出的东西十有八九还比不上眼前这袋糖。
“不用了,你还是好好复习吧,”陈里予摇摇头,看着怀里的糖,轻声道,“这也挺好的,有心了。”
一袋糖,不是常见的塑料包装糖果,甜味和色彩都格外浓郁特别,被做成各种形状,不像商店里卖的,倒像是甜品店里用于制作的原料。
大概是从江声那位阿姨的蛋糕店里一起顺来的吧——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身高腿长的男孩子急匆匆跑进小店里,赶在店铺打烊前为他选一个蛋糕,怎么想怎么不合时宜,也许还会被熟识的大人调侃,问是不是急着送给女朋友,怎么还要选爱心形的原料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