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楠通完电话,路边买了瓶水,又匆匆跑去扶起陆以,心想,但愿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喝醉了,以后就真的把这戒掉。不是因为觉得麻烦,陆以醉酒不怎么烦人,真醉的时候,他会比平时更沉默,呕吐或者不呕吐,一般就是闷头大睡。但每一次,他醉酒的样子都那么可怜,就像路边那种流浪汉,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和他唯一可以依赖的酒瓶。
“没事吧?”
“嗯…嗯……”陆以难受得哼了哼,蹙起眉头,才说,“我没事……”
但他脸一抬起来,随着张合的嘴唇,不太明亮的路灯下,那楠察觉他唇缝那一圈颜色更深。他没有立马把水喂给陆以,而是拿纸巾先蹭了蹭陆以的嘴唇,白色的纸巾上一道深棕色的痕迹。
“哥,你肚子痛吗?是不是又出血了……”说着他急切地打开手机灯,检查陆以的呕吐物。
“不,不疼,我没感觉……呕……”
和上次一样,在胃里的东西吐完之后,大口暗红的血从嘴巴涌了出来……
……
闻兼明比救护车来得更快,他满额头汗水,气喘吁吁在酒吧门口找到了因为失血过多,全身无力,被那楠支撑着勉强还能斜躺着身子的陆以。这时四周围了些人,还有急得团团转的酒吧老板,人毕竟是在他这儿出的事,要是真有个什么,他可脱不了干系。
相比上次的惊慌无措,这次那楠还算淡定,他扶着陆以的头跟他说话,让他歪着脖子,不让呕吐物堵塞气管。
在看到闻兼明的一瞬间,他才表现出一些慌乱,有些无助地对他说:“哥他又胃出血了。”
闻兼明明明脸上蒸腾着剧烈运动后的热气,但仍能看出他脸色铁青。他蹲下身,从那楠手里接过陆以,更有力地托住他:“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应该快到了,不知怎么还没到。”
“前面的路口堵车了。”
第45章 失衡
MC不当街,在一条背街里,街道狭窄。周五晚上出来玩的人本就很多,这地方周末堵车是常事。闻兼明来的时候,车就已经堵上了一公里,他一看开不过来,就直接下车跑过来的。
他毫不犹豫把陆以背到背上,边往街外跑,边让那楠重新给救护车打电话,让在外面的路口等他们,以防车进来后出不去,但从这儿到路口也有两公里。
尽管陆以不胖,怎么也有一百多斤。闻兼明背着他,使劲倒腾着两条腿,不要命一样往前面跑。随着颠簸,不断有血从陆以嘴里吐出来,有的吐到闻兼明肩上,一边肩膀被染红,散发着酸臭和酒精味儿。
一段距离后,不仅闻兼明的白衬衣被污血染脏,头发也被汗水浸湿,气喘得更像是拉破的风箱。
“老师,换我背一段吧。”
闻兼明没有力气回答那楠,又咬牙坚持了一段,只是到最后,步子仿佛有千斤,而这段拥堵的道路似乎没有尽头。
“换我吧。”
陆以比那楠高,也比他重,那楠咬紧牙关,只艰难支撑了五百米。不过这至少让闻兼明缓了口气,能将最后那段路背着陆以跑完。
救护车已经到了路口,看到人时,推着担架床的护士往前飞跑一段路接住了他们,陆以终于被送上救护车。
闻兼明这一路汗水湿透了发根,一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到这时,他才终于转头,抬手给了那楠一耳光。
巴掌声刚落,他双手揪住那楠的衣领,把人拎起来,怒不可竭朝他吼:“你明知道他胃病那么严重,为什么还让他喝成这样?”
那楠脸膛一阵刺痛。然而这痛像是生了根,从热辣辣的脸一直往心里蔓延。但他只是拿舌头顶了顶红肿的脸内侧,抿着嘴唇,一句话都没说。
陆以在车上目睹了这一幕,他刚想说点什么,一口血又吐了出来。他用尽全部力气撑起一些,又会护士强硬按下:“好好躺着,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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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人病房在住院部五楼,病床就在窗户边,从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门诊大楼前面空地上那两排修剪得伞盖一样的桂花树。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凉风时而把甜丝丝的花香送进窗边的病床前。
陆以没想到这次又碰上了上次那个主治医生,医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见着他也颇吃惊,抢救过来后把他骂了一顿。说如果不戒酒,要么就等着某次大出血来不及送医院休克而死,要么就等着得胃癌。随后每次查房都会把这话反复说一次,又说他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这种时候陆以也只能愧疚地垂着头,说他知道了,这次会戒酒。
那楠只来看过他一次,说俱乐部主办的比赛开始了,他要去参加。比赛场地在外地,他得有几天回不来。
其实就在临市,单程两小时高铁,全部比赛也只用两天。回来后,那楠又找借口说俱乐部很忙,不来医院。其实陆以知道他是因为闻兼明一直在这儿,有些躲着。大概还是因为之前救护车外的那个耳光。
任谁被抽这么一嘴巴都会觉得很受伤,何况是自己最在乎那个人,更何况这件事本身也不是那楠的错。陆以也对此很自责,觉得对不起那楠。
他躺在床上给那楠发信息,问在做什么。
那楠给他发来一段视频。视频里全副武装的大小孩子人手一个滑板,全部都在尝试豚跳,不过几乎都失败了。
接着那楠发来信息:“今天好些了么?”
“嗯,除了有些没力气,其他都还好。”
“医生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
“我没问,不过应该快了。”
“那就再忍忍。”
“嗯。”
陆以握着电话,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一会儿,又输入:“你下午几点结束?”
“五点。”
“你要是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来医院玩吧。”点击了发送后,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医院有什么可玩的,“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想想又补上一句,“闻兼明下午有课。”
“行啊,我下班过来。有没有什么要我给你带的?”
“没有,你来吧。”
陆以也不能做什么,只能这样无所事事躺在病床上,时而睡着,时而又被来换药和检查的医生护士弄醒,无论睡着还是醒着,都一样无聊。只是想到那楠晚点会过来,情绪稍微舒畅一点。
无聊的时间难熬,以往打发时间的方式,全都失去了乐趣,只会让无聊变得更加无聊。陆以干脆把手机丢到一旁,继续看着窗外消磨时间。
入秋后白天变短,天色从五六点就开始暗下来,对面墙上的挂钟已经敲过了六点,那楠还没来。如果他五点结束,坐车过来也只需要四十分钟,是遇上什么事了,还是堵车?陆以有心打电话问问,又觉得这种迫切的追问发生在他和那楠之间十分奇怪。
六点一刻,病房的门推开,但转回头的一瞬间,陆以多少有点失望。
“怎么也不开灯?”说话间,闻兼明把病房的顶灯打开,被暮色笼罩得灰蒙蒙的房间,顿时亮堂起来。
“开不开都一样。”陆以又把头转向窗外,“我也没什么事。”
闻兼明拿了一把黄玫瑰,修剪好的,漂亮又新鲜,花朵上沾着水珠。他把床头花瓶里那一把有些耷拉的满天星拔出来,重新洗了瓶子,换了水,又把那一束黄玫瑰换上。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些了。”
闻兼明去病床床尾把床摇了起来,拉开桌板,从布包里拎出一个保温桶,从里面舀出一碗熬得稀烂的白粥。
“吃点粥吗?”
粥温热的蒸汽往上升,扑在陆以下巴上湿漉漉的。
“我还不能吃东西。”
“我问了医生,说可以吃点粥。”闻兼明把勺子递给陆以。
陆以并不接,闻兼明只好把勺子放回碗里。
住进医院这段时间,陆以一直这样,表面不动声色,闻兼明其实知道,他暗地里有一股劲儿一直和自己拧着。这股劲儿拧得闻兼明很不好受,同时看到陆以这么虚弱的样子也很不好受。
闻兼明把碗端回床头柜上,把陆以身前的桌板移开,双手交握放在自己腿上。他其实并不擅长冷战,也不喜欢去读别人的潜台词,他更喜欢把一切都说得清楚明白,至少更明白一点。
他喉头滑动几下,安静地看着陆以:“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说出来。”
陆以抬起眼皮看他,片刻犹豫后,说道:“你其实不用这么天天来医院。”
这次陆以拒绝人的话说得很顺畅,一点也不艰难,这对于他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难得的进步,只是闻兼明无法为此感到高兴。
他交握的双手分开,各自握成拳:“是不用天天来,还是不用来?”
陆以看着闻兼明突然住了嘴,才意识到,这句话无疑伤到了他,而他并没做错什么,愧疚开始在胸口蔓延。陆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成了这样,他低下头。
看陆以不说话,闻兼明又觉得似乎读懂了他的潜台词:“等你出院吧,我就不来了。”他声音沉沉的,夏日午后的乌云,饱含了过量的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