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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以为我和顶流谈过 (不是风动)


  于是胡轻流写了这么一场戏:艳情戏,充满色、欲的一场戏,却与情爱无关。
  那是月风天结束了津门的戏,宣布退隐。
  他放了三天的水,第四天亮了绝活,之后宣布不唱——这件事,代表着留派现存于世的最后一个传人,消失了。
  他有徒弟,可是徒弟们一个二个都是“半个留”或者“白开水”,唱不出留派祖师爷那个味儿,外界一直在议论这件事。
  别人都说:“月风天死记仇了,当初来演第一场被喝倒彩,记恨到现在,如今回来了,名声挣回来了,观众爱看了,嘿!他不演了。”
  报上登刊,有文人痛斥月风天性格偏激,愧对行当,也有人盛赞他性情中人……无数人登门拜访,希望他还收徒,希望还能够齐全留派的行当,不想老祖宗的东西闷着砸在他手里。
  “打擂没赛过野路子出身的小师弟,这不,气得直接退隐,啧啧啧……”
  “可他最后一天唱得是真好,真的。”
  而观众却承认了罗绮垂——承认了一个年轻人,标新立异地想纳各派之长,旧词新编,旧戏新演,他是罗家人,可是不唱留派的唱腔,没问题,因为留派不适合他,他唱不来,情有可原,他有自己的路子,票卖得好,就是角儿。
  月风天门前,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
  那时他租在津门最贵的地段,一栋花园小洋楼,金贵得要死,可是和之前一样,他谁也不见。
  月风天三个徒弟,分别出来谢客,楼上的窗一直关得紧紧的。
  这事说白了和罗绮垂没有关系,可事情落在罗绮垂头上,他怎么想,怎么跟自己有关系。
  他的戏他看了,他明白月风天是在让他——他是小辈,是想出头,可不愿月风天以毁了自己为代价而让他。
  年轻人一头热,挣来所有的钱买了礼品茶果金玉饰品,提上门,再次请见。
  照样不见。
  可这次不同,这次罗绮垂没有第二天的戏要唱,他于是耐心等了下去。从清晨等到黄昏,再到深夜,门口的保镖都困得打跌了,他还在原地站着,手边是买来的茶果和首饰。
  “来干什么的?”有一个徒弟开门,问道,她认出了他,语气暧昧模糊,“打擂赢了,不坐家吃茶,来我们这喝西北风?”
  罗绮垂好脾气:“月老板让我一手,我才能成名。该来的,多久我都会等。”
  “师父他说,小辈赢了就赢了,不必多想,唱了几十年戏,发够了,退了是享清福的。您回吧。”
  “我想再听月老板唱一次。”罗绮垂坚持道,他立在晚风中,单薄温润,却透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倔劲儿。
  狂得要开宗立派的人,不想却是这样温润少年气的一个人。
  那徒弟忽而一笑:“那您请进吧。哟,还带了东西。”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进去后才知道,自己这点东西实在是寒酸——大堂里正坐着一个客,看打扮,西装革履的,梳分头,打了发蜡。他送的东西是足金摇钱树,上刻四字:“清静长红”。
  另一个徒弟正在对西装男说:“师父叫您把东西收回去,俗得很。脏他的眼睛。”
  罗绮垂垂眼看自己手里的袋子。
  一斤李子一斤梅,剩下一盒珠宝首饰,是攒行头用的,也是金玉,俗气。
  他赶紧说:“我……也有送……俗气。”
  一群人都回头看他,室内寂静片刻后,众人大笑起来。
  他的礼物,月风天收了。
  之后罗绮垂与他熟了,才知道此人“俗”与“不俗”,全看心情,他认的人,抓一捧沙送上门,他都认;不认的人,摘了星星也别想他多看一眼。
  他上了月风天的楼,推开了那扇门。
  对方知道他的来意。
  粉墨面,三凤冠,蓝白里衣,等在这里。
  留派百年前最盛,因为最美,那时杨妃还没改词,还要唱“安禄山卿家在哪里”,与太监调情,唱“颠鸾倒凤一番”的艳词,趣味低级,但一唱就满场躁动,满场叫好。
  一般派别重唱腔,留派重身段,步法,绝活多,三次卧鱼,三次衔杯,就要人看得心痒痒,就是艳冠群芳,香艳富丽。
  除此之外,就是“神魂”。
  要唱成这样,难。
  罗绮垂踏上阁楼,敲开门,刚自报家门,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了过去,指尖抵在唇边。
  月风天一双凤眼冷而锐利,呼吸却灼热而微烫。
  他牵着他的手,靠近了,几乎与他贴面,再微微后退,水袖轻抖,带他转了半个圈儿。泥金扇交上他手中,肌肤相贴,软硬相撞。
  那双眼,仍然望着他,缠绵而多情,灿若繁星的眉目凑得极近,呼吸间仿佛带着一缕梅香。
  罗绮垂一张脸已经红透,他不安地动了动,又想开口,又被扇子封住了嘴唇。
  那双眼仍然沉静锐利。
  罗绮垂这才猛然醒悟——他在教他。
  他在教他留派的戏,要怎么演,怎么去入神。
  罗绮垂不由得羞愧难当——这一刹那,他居然被带起了几分旖旎心思。
  留派的风韵是风月里的杀招,他是唱戏的,最最最不该的,就是忘记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全当看客。
  月风天最后一天的戏,他看全了,也彻彻底底认识到了这座高山——那种出自演员本人的情感力量和人格魅力。
  他带着他,几乎与他贴面,他与他手腕缠着手腕,眼神连着眼神,一个沉醉了,另一个也要一起醉,掸袖,折袖,扶腰,攀花枝,折花枝,他引领着他,教着他,渐入佳境。
  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的情动,风与灯光摇曳,步履与水袖游移流动。
  旁边的铜水盆里映着两人相贴的影子,红木梳妆台被烛火照得亮堂生热,房里点的香不知道是什么,初闻清丽,时间越长,越来越香,秾丽逼人,令人眩晕。
  ……
  罗绮垂从楼上出来,耳根都是红的。
  月风天换了衣服,穿一身西装送他下楼,他穿便装很闲雅贵气,像哪家的富家公子哥儿,一双丹凤眼依然亮眼而锐利。
  旁边的徒弟们也瞧见了罗绮垂的耳朵,彼此小声说:“小罗老板挺害羞的。”
  “小罗老板。”身后有徒弟朗声送他,“看是风月中戏,唱要性情中人,你是性情中人,这一招,师父送您,希望您珍惜。”
  北派早期往中期转变,形美到“神美”的改动和思索,基本上都是受了月风天影响。
  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从那之后,两人开始时不时地写信。
  罗绮垂将自己对戏曲的改动和想法告知月风天,月风天也会仔细阅读,给出建议与指导。世人都当留派已断传,以为罗绮垂放弃了接班,殊不知北派早期,处处都是留派的影子。
  两人通信,最初对彼此的称呼是“老板”,再过几年,就成了兄弟。
  “有人牵线,欲请师兄出山重唱,我亦如此希望,为何盛年退隐?”
  “腿伤旧病,不值一提。当年津门,实是退隐戏。”
  “实在抱歉,搅了你的局。”
  “旧事废话少说。弟近况如何?”
  “很好。师兄如何?”
  “松散宽泛,成日无趣。”
  又过五年,罗绮垂与坤生洛荷搭手,互生情愫,决定结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月风天人未到场,但送了一大份贺礼:金李、金梅、一套整行头,罗绮垂的大儿子出生满月时,又送来了金锁。
  来信如旧。
  “弟近况如何?”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两人中途也碰面过几次,但都是短暂见面,吃了一顿饭,随后便各有行程。
  二十年过去,两人的关系一直如此,平平淡淡,却长久存续,从前讨论戏,现在讨论生活。月风天的信和其他友人的信一样,雪花似的填满了一整个书房。
  两人一直传信,罗绮垂对这位大前辈,始终心存感激与敬仰。那时他也已经开始收徒,准备带着小徒弟前往月风天住处拜访,只是紧跟着遭遇妻子患病离世,以及升任某校戏曲艺术院长等事情耽搁,一直没能成行。
  直到月风天逝世的消息传来。
  两人信件往来频繁,但月风天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
  月风天终身未娶,逍遥一人,所幸桃李满门,徒弟恭顺,除开病痛折磨,晚年也算是逍遥自在。只是比起程方雪朋友遍天下,他急流勇退,身边至交好友不多,寥寥二三人而已。
  这二三人中,也只有罗绮垂一人,得到过他的信。
  他去世前一月,仍在给他写信,信中问老朋友是否用“因特网”,是否改发邮件。
  “好,停一下,小程情绪收一下——”胡轻流喊了卡。
  老友送别,是该悲伤,这里镜头本来要收敛一点,但程不遇第一次没绷住——他哭得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缓一下。”影后饰演罗绮垂的妻子,一路搭戏下来,她很理解程不遇,过来给他递了张纸。
  她笑着叫顾如琢:“看你,当大师哥的,赶紧来哄哄你小师弟,快看他好着呢,活蹦乱跳的。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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