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长坂桥前的曹军,更像春笋般,全数聚拢过来。
眼看刘备等人已在不远,可偏偏怎生都跨不过那道鸿沟。
张郃枪指赵云:“丞相有令,不得让尔等,过此桥头。”
此时,郭嘉早已脱力,一手抱着刘禅,却微微一颤,刘禅回头瞧了一眼,不说话。
不得过此桥头,不得……过此……
郭嘉忽尔一笑,曹操那一箭没有射向他,却是冲着赵云去的,哪怕郭嘉来不及相救,想要一箭射杀赵云,也非易事。
此一箭,曹操本无意杀他。
不想杀,可又不愿放。
所以,张郃拦在了此间。
所以,他们过不得长板桥,便归不得刘营。
便……只能留下……留在曹营么?
赵云退到他身边:“可还能战?”
郭嘉道:“能。”
言语间,赵云把枪一横,再度战上张郃。
“砰!”
张郃一把架住赵云的涯角枪,制衡在咫尺。
“快走。”张郃一枪推开赵云,“荀文若求我再三,倘使遇上他,便放他一马。而我,只奉命守这桥头。”
赵云心惊,再见张郃,已是一脸淡漠。
不过,张郃的那道长//枪却是不停,像是方才的那些话,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赵云一枪拨开,伸手拽过郭嘉那匹马的缰绳,低喝一声:“我们走。”
郭嘉转头望了望张郃,随即催马奔逃。
南归不得。
谁知,两人刚一脱困张郃的包围,郭嘉竟是一头栽下马来,惊得刘禅也是一同滚落。
一双小手,拼命将人抱住。
赵云忙是从他手中接过人来:“怎么回事?”
刘禅说得模模糊糊,赵云却是听明白了。
这人是在同夏侯恩对战时,就已受了伤,青釭剑的剑背,直接砸在了他的左下肋骨。
那时为了护住糜夫人和刘禅,一念强撑,竟是撑到了此刻。
彻夜鏖战,眼下,已是金乌凌空。
长坂坡上,硝烟渐熄。
所留下的,大都是死了的,身骨残骸遍地,马蹄踩过,犹如绽落的血花。
而活着的……
“赵云!”
身后,竟又响起一声断喝。
莫说这时赵云也已是战到了极限,单他要护住的两人,一个年幼,一个带伤。
来将动作迅猛,双腿夹着马腹,手中挥动两柄巨斧,片刻,斩近眼前。
“哐!”
兵刃脆响!
赵云双手横抓银枪,竟是此战以来,头一次被人逼退。
此人乃同张郃一样,河北四庭的高览。
当年随袁绍征伐,降曹之后,却无立下甚功劳。
如今见的赵云久战已疲,立时想要赚下这份功名。故而,巨斧自左右抡开,张牙舞爪地紧追上来。
长坂坡上,仿佛再猛烈的日头,都照不散这里的阴风。
一声,一声,四下里的哭号,声如鬼魅。
高览越战越酣,一夜,他不过是斩杀了些小兵小将,根本不曾力战过,此时遇上赵云,力沉山岳,竟也将赵云逼得束手无策。
“赵云!今日你莫要妄想生离此地!”
赵云一声冷哼,银枪霎时翻腾如浪,似搅动了穹天碧海,腾起的万顷巨涛,猛然间,将高览罩进了点点枪影之中。
高览也是名将,任仍凭枪风撩在身上,却在等赵云这一招,力竭之时。
舞乱的寒光,终是一慢。
契机!
高览面上一丝猖狂,巨斧二合为一,径直斩向那处他等待许久的破绽!
一旁的郭嘉,抓着刘禅的臂膀,口中那抹的腥甜,溢出唇角。奈何青釭剑在侧,自己偏提不起半分的气力。
子龙……
斧影!
和着高览的狂笑。
“嗖——”
横空突然飞过一支断戟,硬生生地射在了高览的斧面上,来势之狠,将他的斧子顿时推开了数分。
险况立消,赵云反掌拍在高览的肩头,银枪跟着一划,在其胸前开了一大道口子。
“啊啊啊!”
高览捂着伤口退后,拿眼望去。
但见一人,面如傅粉,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勒马而伫,手持一条虎头湛金枪。
“来者何人?”高览这时已是狼狈,被赵云划开的那道伤口,渗出的血水越来越多。
此人却是拍马冲来,一身白袍银甲,一方狮盔兽带。
蔑视一声:“汝不配知晓。”
只一回合,一枪将高览刺杀。
赵云正要开口言谢,却听郭嘉低声道:“西凉马孟起,怎的来了荆州?”
凉州马超,竟会出现在了长坂坡上。
马超皱了皱眉,神情却是倨傲。走近郭嘉,伸手在他的肋下一按,痛得郭嘉一头冷汗。
“你做什么!”赵云怒道。
“还好骨头没断,概是裂开了些。”马超扫了眼周围,“不过你们还打算呆在这里吗?”
高览身死,可余兵未灭,只是碍于赵云和马超方才之威,竟然不敢强攻过来。
马超一手拎过刘禅,翻身上马:“曹操大军已追刘备去了,咱们往北走。”
☆、第40章 月色朗朗照西凉
入得荆山后,赵云方知马超却是遇上了那些逃亡的百姓,才赶来了长坂坡,而至于他为何会从凉州过来,马超自然是不会说的。
山林里,马超带着三人,和那些逃出的人聚在一起,不敢生火,却是怕引来曹军。
只一妇人听闻有刘皇叔的部下过来,惶惶找了过来,赵云见了她,居然就是徐庶之母。
徐母说自己同大军失散后,便混在众人里,往北逃了出来,她知晓刘备他们定然往南而去,所以南边的战况定是更为激烈。
只是,他们逃出时,仍是遇到了不少的曹兵,幸好碰上了马超,将他们暂且安顿。
马超替郭嘉在肋骨伤处安了薄木固定,手法熟练,让郭嘉不由想起了一人。
马超见其欲言又止的表情,蓦然一笑:“奉孝,华大夫乃超的救命恩师。”
果然,郭嘉面上的表情,意料之中,又有些情理之外。
马超耸耸肩,又道:“不过,这师傅是超自己认的,他还没同意罢了。”
刘禅窝在郭嘉的身边,用手指戳了戳那块木板,小心翼翼地嘀咕:“不痛……不痛……”
郭嘉揉着他的脑袋道:“大公子在说什么?”
刘禅抬头看他,然后道:“嘉嘉,禅儿的娘亲死了。所以,嘉嘉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啊,要不,就没有人疼禅儿了。”
郭嘉:“好。”
刘禅在他身上蹭了蹭。
马超将小孩提了过来,左看右看:“生得倒是比刘备英气些。”
刘禅瞪他。
“作甚?我说你父亲,生气了?”马超哈哈一笑,把人拎了走,“你在这里,他要怎样休息,没照看好人,恩师可是要寻我麻烦的。”
刘禅不舍,回头看向郭嘉。
星辉倾洒,映出他容颜苍白,眉心那道轻褶,便似梦里,依旧疲累。
刘禅被马超扔在肩上,攥了拳头,凝重道:“禅儿不会忘记的。”
“忘记什么?”马超随口问道。
“曹操。”
马超一愣,转头望向小孩,刘禅童音清亮,却不容置喙。
“曹操伤了嘉嘉,禅儿一定不会忘记的。”
马车一路颠簸,可郭嘉却是睡得实了。
衣衫下,那块薄木的轮廓,瞧在赵云的眼底,蓦然涌出的酸楚,溢满他一双凤眸。
愧然道:“云又失信于奉孝了。”
赵云自与他相识以来,沙场纵横,明明是腥风血雨中穿梭,可他却从来未曾受过半点伤痛,而郭嘉却随他以来,大伤小伤不断,好似将赵云一生的伤痛尽数搁到了他的身上。
赵云俯身,双唇落上他的,阖着眼,唇上是他的那份微凉,那份的柔软。赵云睁眼的那一刻,看见郭嘉正张着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微红的唇瓣轻轻启着,唤他的表字。
“子龙。”
赵云:“醒了?”
“嗯。”
“觉得怎样?”
“疼。”说完,倒是自己的脸色先红了几分。
赵云把人搂实了:“奉孝,那日你回来,若有万一……”
郭嘉却是扣上他的掌心,笑言:“有子龙在身边,嘉不舍得死啊。”
十指紧扣,便再难放开。
掌心中,只有对方,指尖牵起缱绻,缠绵入心。
赵云拿过水囊,喂给他道:“江陵以北,全数被曹操设下关防。奉孝你身上带伤,我却不敢冒然带你南归,孟起说他会派人知会主公,待你伤愈之后,我们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