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道:“可有见到你父亲?”
“没有。”马超愤然道,“已被下了大狱。”
“那可有见到韩遂将军?”
马超“砰”的一拳砸在桌上:“就是这厮,说我父兄投敌!"
三日,要将人从大牢里堂堂正正地救出,谈何容易。
马超要劫狱,郭嘉说,你若愿意你马家,从此顶着通敌外族之名,那你便去劫好了。
屋内的油灯一滴一滴地烧着,微弱的火花偶尔爆起几声。
马腾勾结匈奴,单凭韩遂一人之言,却是远远不足的,必然要有确凿的罪证。
而马腾获罪的伪证,也定然出自那个真正同匈奴勾结的人,可此人又会是谁?
当真会是钟繇吗?
一日一夜未曾歇息过,赵云进来的时候,郭嘉直接坐在椅中睡着了。
赵云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才推醒他道:“奉孝,时辰差不多了。”
这天下的牢狱大抵是差不多的,阴暗,森冷。
不见天日的牢房,满布着斑驳的血痕,几盏挂在壁上的铜灯,时不时跳动的赤红火焰,一缕一缕地蚕食着牢内的空气。
郭嘉由头到脚都裹在风氅中,狱卒将灯提近,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郭嘉正要用手挡,却听狱卒咳了声。
“不准挡。接头的人说,来的是个弱不经风的文士,我得瞧个清楚,万一走了眼,我可担待不起。”
狱卒虽知关押的那个是重犯,但当那些黄澄澄的东西摆在面前,他到底是难抵诱惑的。
所以,丑时,一人。
牢房内,马腾站势如松,不曾萎靡,不曾颓丧。
“马将军。”郭嘉哑着嗓子,“韩遂将军可有出卖你?”
隔着栅栏,马腾的目光游弋在郭嘉身上。
“没有。”马腾坚定道,“虽然我已同他不相为谋,但民族大义,马腾自信他韩文约是决计不会错的。”
郭嘉:“将军可有见到钟繇?”
马腾:“也没有,我一入长安城,就被人扣下,连带马休,马铁,莫说校尉钟繇,我是连校尉府的门都没有踏入半步。”
郭嘉:“为何要将两位令郎一起带来?”
“封侯。”马腾自嘲道,“想不到吧,我早年入叛军,临老了,竟又想着他的汉室封侯。呵呵。”
“为什么"
“西北看似远离中原,不受乱战困扰,但却也有十方势力割据,往北,匈奴虎视眈眈,往南,张鲁盘踞益州,若有一日,汉军挥师西进,西北必定难保。与其坐等被吞并,不如先行依附。”
马腾垂眸,“年轻气盛是好,可没有全盘谋划,到头来,不过是呈一时之快罢了。”
“你是何人,怎会相识孟起?”
郭嘉沉吟:“孟起去往南匈奴了。”
“你!”马腾一下揪住他的衣襟,郭嘉被他猛力一拽,连帽翩然落下。
马腾见着他真容,皱眉道:“一介书生,倒也是大胆得很。”
郭嘉重新戴上帽子:“他来劫狱,不若去劫匈奴。将军能不能安然出来,不如多信任些自己的儿子。事事替他谋算,强加于他的,不过是将军自己的意愿而已。”
“马玩。”
郭嘉脚步停下,身后马腾道:“马玩,我入牢前,曾经见过他。”
校尉府里,灯火通明,一番歌舞升平之景,韩遂左拥右抱着美人,一杯酒,从左喝到右。
席上,俱是镇守西北名将,除了韩遂之外,还有李堪、张横、马玩和杨秋等人。
张横坐在韩遂身边,睨着眼,看着韩遂酒色满面。
“张元德距离长安甚远,居然是第一个赶到的人。”韩遂晃晃悠悠的拿着酒盏,已经醉得几分。
张横回了一杯:“校尉言匈奴进犯,吾当要全力以赴。只是没想到……这通敌之人,竟然会是马将军。”
韩遂笑了笑,又是就着递上的酒盏,饮了一杯。
钟繇居于上首,借舞姬退散时,扬声说道:“如今内奸已除,愿诸位能大破单于呼厨泉。”
众人皆是举杯饮尽,包括韩遂也不例外,而他却是听出了,钟繇那言语中的颤抖,细不可闻。
韩遂扫过宴上众人,各相百态,一时却也难辨,谁才是真正的祸首。
酒筵散尽,夜幕将校尉府缓缓笼罩。
一条黑影突然从一间屋子跃出,几个起落,已转进了钟繇的书房。
漆黑一片的房内,黑影翻箱倒柜,结果却仍是一无所获,正欲离去时,书房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响声。
“将军,等你好久了。”
等韩遂重又回到屋里,在温柔乡里睡下,门外顿时嘈杂成一片。
“轰!”
有人直接踹开门,闯了进来。
韩遂揉着睡眼,半爬起身,怒道:“大胆!”
张横瞥了眼赤//裸上身的韩遂,还有那个抓着被褥,战战兢兢缩在韩遂身后的女子,不屑道:“打扰将军了。”
韩遂直到这会儿,才敢大喘一口气,跟着,抬手一掌,将那女子斩晕。
“出来吧。”韩遂披了中衣起身。
暗影里,闪出一人,竟是赵云。
第三日。
清晨时分,天光灰蒙,阴翳的空气,压抑着人们的呼吸,仿佛都被染上了一层消沉。
郭嘉穿了一件玄色曲裾袍,外头披了暗色的裘衣,望着天地交汇处,一点一点绽开的红云。
与马超定下的时辰,已过了三刻,仍是不见他的踪影。
赵云走了过来,蹙眉道:“很少见奉孝穿黑色衣裳。”
郭嘉问他:“不好么?”
“不好。”蓦然,赵云伸手揽过他的腰间,“太瘦了。”
腰间忽然被制,郭嘉一个激灵,滚烫着脸颊,推开他道:“孟起还未赶回来。”
赵云耳语道:“他回来了,已在城外。”
“回来了?那东西呢?”
“交给韩将军了。”
今日,张横穿着得格外精神,只要斩了马腾,匈奴军入了长安城,那余下的人,根本不足为惧。
可是!张横一脚刚跨出大门。
兵戈声乍响,一众士兵将他团团围住,为首那人,却是韩遂。
“张横,你诬蔑马将军,要挟校尉,勾结匈奴,企图引外族入侵长安,以上种种,你可认罪?”
“韩遂!你血口喷人!”
刑场外,郭嘉远远望着,那些围得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从来不曾弄明白过,这砍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掉颗脑袋,喷一腔热血。
被绑在行刑台上的那人,披头散发,一身血污,萎靡在地,刀斧手环抱砍刀站在一侧。
“行刑!”
钟繇一声断喝。
然而,与之同时响起,全然掩住了他声音的,是从长安城外,骤然发出的,震天动地的喊杀。
匈奴大军,从天而降,出现在了长安城外。
一颗血淋林的人头滚落,却无人再去望上一眼。
只因,从刑场四周涌入的叛军,竟是罔顾围观众人的性命,胡乱冲杀过来 。
“钟繇,单于大军已兵临城下,劝尔等还是开城投降吧。”
马玩一身军戎,瞥见张横的那颗人头,哂笑道:“某早就说过,计若不成,搭上的还不是自己的命。哪有真家伙来得痛快!”
说完,刀光霍霍一闪。
“众军听令,将一干人等,给某统统斩了!”
长安城何时有过这等惨烈!
城外匈奴汹涌攻城,冲锋号角,响自莽莽草原,一路吹袭而来,直吹得人人闻风丧胆。城墙飘摇,散落满地狼藉。
长安城内,叛军手起刀落,戮得满城血腥。
马玩一刀斩下:“钟繇,长安自今日起,改旗易帜!”
“当!”
韩遂一杆长戟,拦下马玩。
“背族弃姓者,人神共愤!”
马玩狂笑:“韩遂,张横的那颗头颅,就由我替他报仇吧,哈哈!”
随即,提刀战上韩遂。
韩遂何来惧意,嘴角衍过一抹冷笑,从围捕张横开始,他便知晓。
长安……已无恙。
张横被羁在堂上,两旁尽是甲胄威严。
钟繇身边却是一个黑衣男子,侧身而立,一张脸,尽数掩入了帽中。
钟繇叱问道:“张横,你可还有何话好说!”
“分明是马寿成与呼厨泉暗中来往,钟校尉,人证物证,当日你可是验得明明白白,便是韩将军也一同指认。”
“我说马将军勾结匈奴,不过是因为你们要个人证,与其旁人难以受控,不如我来当这个人证,反悔起来,也更是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