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多了。”我毫不怀疑这人大概是把正本菜单都给来了一遍……
“你挑你喜欢的。”他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说,“其他的给你的同事们分一分。”说完,还跟“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样冲我挑了下眉。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家伙……
他托腮看着我道:“你拿我没办法的样子,真可爱。”
要了命了,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被一个看上去才二十五六的小男生说可爱……
“我今年二十六了。”王定安忽然说,“跟你只差四岁。”他将“只”字咬得极重,“我有房有车,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怎么也能算个中产。”
我一口面差点呛进肺里,“咳咳……咳……我、不查户口。”
王定安看着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在纠正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我需要你公平看待我,把我当成一个男人,而不是小男生。否则,我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
我的心思有这么明显吗?我不禁怀疑自己,居然让他一眼就看穿了?
王定安变了很多,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像是行走在深渊边缘的人,眼里只剩空洞的黑。他走得颤颤巍巍,仿佛下一秒就会失足跌落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头。
而现在的他,热烈得像是一颗太阳。他那么直接,甚至比以前的我更为直白。他也重新拥有了融入人群的能力。
他把餐食分给我的同事们,在被簇拥的同时踮起脚冲我举起大拇指,又将指尖指向了自己。
等回来后,他咧着笑对我说,“为自己打了一波广告,稳赚!”说着又问我,“要不要在沙发上休息下?”
“嗯?”我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解压。”
我是真没想到,他还了解这个。
“你信不信我曾经有半年的时间都在研究脊髓损伤?”他定定地看着我,一眨不眨,表情严肃且认真,“我把网上能翻的资料都翻了个遍。我把所有的护理知识全都烂熟于心。我做了很多很多准备……就是为了和你再次相遇。”
这人……猝不及防就是一套情话。
“那如果你一直都没能遇到我呢?”
“不凑巧,”他顽皮地一吐舌头,“我压根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第15章 弃与救
“你办公室连条毯子都没有?”王定安拧着眉问我。
倒还真是没有……我平时没有午睡的习惯,至多坐累了或是身体疼起来的时候才会到沙发上稍微躺一会儿。双腿反正常年都是凉的,盖不盖也无所谓。
“你……”王定安吐出一口气,脱了自己的薄外套。我忙要去拦他,王定安却顺势扶着我要倒的身体,单膝跪地,单手将薄外套盖在了我的腿上,有些笨拙地整理着。
“真的不用。”我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别有心理负担。”王定安看着我说,“我故意的。我这是在为下一次铺路呢。”
“嗯?”
“留一件外套在这里,下次就有借口再来见你了。”他笑着露出虎牙,“足智多谋啊我~”
我摇着头躺下,懒得和小孩子多计较。不过心里的确是没那么重的心思了。
“你睡会儿。”王定安凑近了点,见我有些闪躲,便又稍稍拉开了些距离。他语气放得十分轻柔,“我就先走了,店里还有事。下次再来找你。”
我被他那哄人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赶紧把人赶走。这直来直去的小同志,着实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睡了将近半个小时,几乎都被梦魇缠着,醒来时身上没缓解多少,倒是愈发的僵硬。半天都没能把自己折腾坐起来,反而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
“让你多休息两天,你就硬撑,真服你了。”老高进到我办公室里,看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忍不住牙痒要喷我。边喷边给我倒了杯水,扶我坐到轮椅上。
我自己弓身压着痉挛到几乎要掉下踏板的腿,道:“我就是被梦魇了,没多大事。”
老高看着我的腿,一抬眉:“那你有本事别抽抽。”
我轻笑一声,哑言垂头。
“上午那人是……?”
我思考了半天,最后吐出了两个字——朋友。老高一脸的不信,拿那双老神在在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会儿,没再追问。
“行吧。”他看了一眼手表,“马上就要开会了,你再调整下。”
“知道了。”我左右轮流撑着身子,将皱了的裤腿整理好。
剧烈的痉挛是身体对我发出的警告,在提醒我必须好好复健,每天早上也得认真拉伸,否则就会被这具死了一半的身体折磨。
复健师每次都在我耳边念叨:“你是不完全性损伤,你自己应该更加注意一些。你要知道,你的肌肉还有一定的肌张力,肌张力过高就会引发痉挛,不想吃苦头就好好的复健和拉伸。”
我的复健师耐心很好,脾气也很好。他就像个苦口婆心的老母亲,面对我一个正值叛逆的孩子,总是无奈地听我用“嗯、啊、哦、知道了”这些来敷衍他。
一场会开到了晚上七点,本来想自己打车回去。谁知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端坐在里面的陆召,那人手边的咖啡杯已经空了,显然等了好一会儿。
他看到我很是自然地问道:“能下班了?”
“陆总每天都很空吗?”我出言嘲讽。
陆召照单全收:“不空。但也得抽出时间来接送你。”
“不必。”我道,“我虽然腿废,但尚且还能自己生活,不劳陆总如此挂念。”
陆召歪了一下头,拿上自己的外套,走到门边对我说:“我现在还不饿,可以只把你送回去。”
言下之意,我如果再推三阻四,他很有可能就要压着我陪他一起吃饭。
说着,他还对着门外挥了挥手,“我送他回去就行,你先走吧。”
显然是在和老高说话,是在我面前断我的后路。他又将眼神挪回到我身上:“可以走了吗?”
我咬牙推动了轮椅。
一路无言,一直到我下车,他才问我:“家里有饭吃没?”
暖黄色的车灯将他的双眼照得异常柔和,但柔和的后面,我却看到了一丝带着孤独的渴望。我移开眼,想说的话在喉口打了个旋,变为了有些发闷的一个“嗯”字。
陆召勾动了一下嘴角,“那行。我明早九点来接你。”我没回答就关上了车门,我知道就算我把拒绝写在脸上,陆召也能当个瞎子视而不见。
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几年,我没有和陆召在一起,没有硬生生要破开陆召的心防,闯进去占领一席之地,陆召会是什么样的?我又会是什么样的?
我会不会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过着简简单单的小日子。他会在我表明心迹的时候,用爱回应。我们不必兜兜转转绕一个大圈,然后遍体鳞伤地回到原地,试图寻找曾经的那个爱人。
陆召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对陆召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我们究竟是不是彼此对的那个人?又或者,我们仅仅是傻到以为自己是对方的命中注定,然后握着这点可笑的希望,要去破开身上的樊笼?
可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我们为什么还不愿意清醒?
错的人,非要攥在手里,又有什么意义。
清晨,我被一声声哭喊强行从梦魇中拉回现实,眼前灰蒙蒙一片,像是被人泼了淡色的墨,有那么一瞬,我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浓烟让我呛咳不止,呼救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刺透门钻入我的耳里。
我瞬间意识到这是着火了,而且起火点应该离我很近。我房间的温度很高,滚滚浓烟不停地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然而刚从噩梦里醒来的我,腰背和腿僵得厉害,连皮肤都在发疼,手上力气更是弱,转移到轮椅上废了不少功夫。但我人还没坐稳,没有舒张的肌肉就跳腾起来,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甩下轮椅。
被拉扯的疼痛让我呼吸变得愈发的急促,浓烟被我不停地吸肺里,让肺里泛起一片灼烧的痛楚,腿上的痉挛无法停止,我寸步难行,能保持坐在轮椅上就已花费了大部分的力气。
“着火啦!!!房间里有没有人!!赶紧跑!!!”门被人哐哐哐地砸想,我想喊,嗓子却因吸入太多浓烟而沙哑不堪,就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惊觉自己恐怕真的醒得太晚了,这火显然烧了好一阵……我已经吸入太多粉尘了。
我伏底身子,用手去够抽屉里的束带。好在的是,要摔下轮椅前,我总算拿到了束带,我用极其扭曲的姿势,将自己还在痉挛的腿用束带强行绑在轮椅上,这让我疼到几乎咬碎牙。
我随手拿了件衣服,路过客厅用水弄湿了,捂住口鼻,单手推行轮椅。在火场里,我犹如一只苟延残喘的兽垂死挣扎,动作迟缓地在死神镰刀下爬行。
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热浪简直能直接将我吞噬,黑色的烟雾如同千百只地狱伸出的手,要将人的呼吸褫夺,要将人的生命瓦解。
我身体变得愈发的沉重,呼吸更是破败,一口接一口,上一口还没完成,就迫不及待吸取下一口空气。但每一口都无法进入那被烟雾填满灼伤疼痛的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