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当身体超负荷运转时,整个人就愈发的乏力。有时起身都难,双臂攒足了力气也未必能拉得起我瘫废无力的下半身。
“修然,你得学会开口。”
陆召的这句话,很多人都对我说过,席子、老高、心理咨询师,一个个在我耳边念叨了许许多多次。
他们说,修然啊,你得学会开口。
他们也说,修然呐,你得学会求助。
他们还说,裴修然,我们都在呢,我们是你亲近的人,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总在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是这幅身体让我变得越来越胆小。
“裴修然,你要做什么,说出来。”陆召循循善诱的样子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陆召,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陆召啧了下嘴,举杯的手支着食指冲我摇了摇,“你还不如三岁小孩。小孩子可比你会说。”
我瞪着他,眼睛多半能喷出火来。
“小孩子疼了会哭,饿了会喊,做不到就承认自己做不到,喊大人帮忙。”陆召道,“但我们家修然就不一样了,疼的时候靠忍,做不到的时候靠死撑。要被我逼急了才会发点脾气,却是操着就算捅伤自己,也要往我心上插刀子的架势。”
若不是瘫痪动不了,我保准在陆召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把他揍翻在地了。
“对了,我挺好奇的,老高他们是不是总这么由着你、惯着你?”陆召问道,“还是说,你愿意跟他们求助,只是不愿意向我开口?”
我根本不想跟陆召多废话,要我向他开口还不如我把自己摔下床,爬去厕所来的容易。
我臀没有知觉,平时就算只是坐着,如若不扶着点东西,别人戳我一下我都会倒下去。
眼下在软床上,身体愈发笨重,能借力的只有床架和床头柜,一个不小心我便侧身倒了下去。腰际被骤然一拧,加剧了原本的疼,让我想要再支起自己成了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陆召走过来,双手支在我的耳侧,俯身探过来,低声问:“修然,要帮忙吗?”
见我不答,他便又凑得更近了,说话喷出的热气就洒在我耳根,“修然,我问你最后一遍,需要帮忙吗?”
他等了一会儿,扬眉道:“看来是不用,那我先去洗澡了。”
在他手要离开的时候,我攥住了他的衣袖,我低着头憋了半晌才含糊说出一句,“带……带我去厕所。”
“乖。”陆召轻笑起来。
乖个屁!要不是身上这点不便,我打死也不会向他低头。
从厕所出来,我仍是没看到轮椅,便问:“我轮椅呢?”
陆召冲我一耸肩,“不知道啊,洛丘河可能忘了还回来吧。”
“陆召!”
“修然,我发现你只有生气才喊我的名字,”陆召委屈地看着我,“这是洛丘河没还你轮椅,你凶我做什么?”
“如果不是你,洛丘河他怎么敢……”陆召双手举在耳侧,“我可什么都没干。”说着拿起手机给洛丘河拨了个电话,但对面没人接,“你看,下班时间,洛丘河都敢不接我电话。”
我自己抄起手机,给洛丘河也打了电话发了消息,对面就跟掉线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修然,看来今晚,你需要我的照顾了。”
“陆召,这样羞辱我你很开心吗?看着我困于这瘫废的身体,只能仰仗你,让你觉得很舒坦?”
“你看你又来了。”陆召拿了浴袍和我洗漱的东西过来,让我自己抱着,然后将我送进浴室。“你就不能想着我点好?譬如我只是想治好你的心结,所以故意这般步步欺近。再譬如我只是想让你学会开口,所以总在逼你。再再譬如,我只是想照顾你,让自己更加被你需要一些,所以才让洛丘河拿走了你的轮椅?”
“怎么承认了?”我冷笑着反问,“刚不还否认得挺快么?”
“嗯,认了。”陆召弯着眉眼,“思来想去还是承认的好,这样才好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否则,你老张着刺,扎得我满手血。”
“那就离我远一点。”
“这就有点为难我了。”陆召道,“这次回来,我可再没打算走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自说自话的神经病,“所以陆召,时隔五年,你为什么又要出现?!”
“因为我想你了。”
“陆召,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真的被气笑了,“你是不是把我当玩具?喜欢的时候就捧在手里,不想要的时候就扔在一边,等哪天来了兴致又抱到怀里,说着一些自己都骗不过的情话,你想要感动谁?”
陆召拧眉看着我,看了很久才倒吸一口气问:“修然,我怎么发现你怼我的时候,口舌如此伶俐?”
“那为什么真的需要你开口的时候,你偏偏又要当个小哑巴呢?”
第10章 发烧
“有什么值得我开口的?”我好笑地反问,说着推了他一把,“出去,我要洗澡。”
他趁我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腿上的时候,伸手在我头上轻揉了一把,在我恶狠狠瞪向他时,才笑着收回手,“洗完了记得喊我来接。”
“不用麻烦!”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这个人怎么可以这般得寸进尺!
他仍然笑着,双肩耸了一下,头一歪带着点无可奈何地说,“那没办法了,等下我只能直接进来了。”
“你敢!”
“半个小时,”陆召道,“修然,你记得算算时间,别光顾生气。当然了,我更乐意亲自为你擦身穿衣服。”
“滚出去!”我拉着扶手,一口口喘着气。最近总是被陆召无端撩拨,明明始终在抗拒着他,又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正在越靠越近。
热水缓和着我脊背上的疼,也让身体的疲惫蒸腾到了临界值,连上半身都跟着变得绵软,也有些犯冷。我调高了水的温度,等回过神来,双腿皮肤已被烫得通红。
不知是不是在车上陷入过情绪的深渊,高度集中了一天的神经骤然被拉扯后,让我这会儿神思昏聩,头也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裴修然,你发烧了。”陆召将我从浴缸里捞出来时,用脸侧贴了过来。我厌恶地伸手挡开他,却被他扔在床上,用被子裹住,“别闹。”
我强撑着酸胀的眼皮看他,“我这身体,发烧是家常便饭,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陆、总、裁。”
陆召揉着我的眼角,叹气:“服了你,生病都还想着咬人。”他拿了枕头垫在我身侧,覆在我耳边轻声嘱咐,“你睡得乖一点,别掉下去了,知道没?”
我置若罔闻,一星半点都不想理他。我其实知道这幅身体被我这么折腾一番,必定要报复我。只是我特别不愿意在陆召面前生病,总会觉得自己就这么落了下风,被他禁锢在手掌里,再跑不掉了。
以前的我不怎么生病,哪有什么一累就发烧的事儿。反而是那个时候的陆召病过几次,有次他是淋了冬雨,回来的时候浑身都冒着寒气,眼眶血红,整个人裹挟着戾气。我吓得扔了书抄起一条毛巾就去给他擦干,结果被他一带,压在沙发上狠狠吻了一番。
我捂着犯痛的嘴角,“陆召,你野兽啊!连吻带咬……嘶……”
“裴修然!”他喊着我的名字,并不缱绻,并无爱意,反而像是带了一些要将我生吞活剥的微怒。
“到底怎么了?”我捧着他冰凉的脸,凑上去亲他的下巴,“谁惹你了?”
他就那么一直俯视着我,直到眼底里的暴戾如潮般退去,才将双手力量一松,人就那么直直跌进我的怀里,“裴修然。”他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
“在呢。”我沿着他的背脊一遍遍轻抚。
“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是我说的。”
“你不能食言。”陆召将额头抵着我的颈侧,齿落在的锁骨上,“你不能食言。”
我也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风,好笑地调侃道:“干嘛啊,说得好像我改明儿就不要你了一样。出去受什么刺激了?我今天老老实实的在家,也没出去沾花惹草……啊!”
这回陆召咬在了我唇上,他扣着我的后颈,逼着我同他额头相抵,“你还想出去沾花惹草?”
我眉眼一弯,“有贼心,没贼胆。”
陆召后来摁着我,把我的贼心磨得只剩哀嚎。这人霸道至极,根本就不讲道理。他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烧,但这人发烧都烧得跟别人不一样,把我裹在怀里当降温工具。
“陆召,你是不是想把感冒过给我?”我往外钻,“别闹别闹,我去给你找退烧药。”
“别动!”陆召低吼,揽腰把我拽回去,勒着我的手不肯再松开。
我翻身面对他,“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想不明白去淋雨?”
陆召眼眸沉沉,深得如同深渊,“我只是没带伞。”说着,他用发烫的手心一蒙我的眼,“睡觉吧。”那一夜,陆召就把我当成降温的工具,压在怀里一刻都不曾松开。他滚烫的皮肤在我身上烫出了最深的烙印。
只是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还是因为他那令人窒息的家庭,让陆召再一次将自己弄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