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太小没地方放,皮带的金属扣是开放的,安全系数不够。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块手表了。
他握住许乘月的手腕,二话不说取下这块十分有纪念价值的镶钻手表。在车开到一处岔路时,他打开车窗,微微起身用尽力气把它甩向了另一条路。玫瑰金的手表滚了几圈落入一处草丛中,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然后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车辆匀速向金平医院行驶,尾随企图伤害他们的车辆不见了踪迹,回头望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公路和草地。
解除的危机让二人突然放松下来。紧绷的弦终于松弛,许乘月靠在车窗上,直到车停在医院门口都完全不想动。
在刚刚的很多个瞬间,他都以为自己会被撞得惨不忍睹血肉翻开骨头碎裂。那时他觉得非常后悔,如果要死,自己去死就好了,干嘛把顾队也拉来呢。
可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他还会这样做。就好像只要顾云风在,一切就会化险为夷,死亡也变得没那么可怕。
“那块手表,是我爸送我妈的结婚礼物。”他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侧过脸对顾云风淡淡地笑了下。丢了就丢了吧,他们早已经不在人世,让属于他们的东西和他们一同远去,也没什么不好。
他对这样东西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一直戴在手上多是因为习惯。他活动了下空荡荡的手腕,上面有一条很浅的痕迹,过不了多久,就开始渐渐消失。
但听到他这么说,顾云风一个激灵坐起来,一脸惊恐:“那我不是罪过了?”
“对我倒是没什么。”他推开车门刚准备下车,看见对方惊慌失措的模样赶紧搭着他的肩膀安慰说:“就是有点心疼钱。”
“很贵吗?”
“也还好。”一脸正经地点点头,“也就比你一年工资稍稍高一点,没关系的。”
听罢顾云风僵硬地动了动嘴角,在车上默默地坐了半分钟,才不情不愿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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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钟的医院和之前相比人更多了。穿过了茫茫人海才终于从门诊部挤到了住院部,又排了好几分钟的队才上到15楼。
他们刚走出电梯,看见不远处有个女人拖着个笨重的行李箱走在前面,缓缓地推开1512号病房的门。离那么远还能感觉到她温婉端庄的气质,长发发梢烫卷,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裤衬衣,还有一双合脚的黑色平底鞋。
顾云风见过这个女人,在几年前金平区的街道派出所,在媒体争先恐后的报道的江氏家族八卦故事中。
林想容,江洋的妻子。
往常江海的病房常年都有看护守着,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除了每天来查房的医生,几乎就没其他人来过了。
他们看着林想容推开病房的门。她手里拿了一束百合花,行李箱滑过地板然后被她放到了角落里。这是个单人病房,房间里一张床,江海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一躺就是五年。
林想容把窗前花瓶里枯萎的花扔进了垃圾桶,重新接了水放上保鲜剂,把手里的一束花摊在柜子上,剪刀剪去不规则的根茎,最后再一只只插进花瓶中。
有一半的花都开了,还有一部分半开半闭,她坐在椅子上,微微眯着眼,迎着日光看着这盛开的花。
听见门被轻轻推开,她侧过身,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两个陌生面孔。她刻意地看了下许乘月的脸,然后不经意地低下头笑了笑。
顾云风:“林女士?”
对方点头。她有一双柔和的眉眼,只打了粉底涂了樱红色唇彩,嘴唇很饱满,在整体的温柔贤淑气质中,凸显出一种独特的性感。
顾云风礼貌性地笑了笑,朝她走去。这个刚刚失去家人的女人,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悲伤。她拖着行李箱,似乎刚从机场回来,连家都没来得及回。
不过,她还有家能回吗?那个充满血腥气息的别墅?她肯定不想去那,但林想容并不是南浦本地人,除了江家,她也无处可去。
病床旁的脑电图一直显示着有规律的图线,江海两眼闭合,毫无知觉。他的脸上没什么岁月的痕迹,和五年前相差不大,胡茬被仔细地刮去,头发最近也修理过,脸色苍白,太多年没见过太阳。
林想容坐在病床旁边,拿着手机开始浏览这些天的新闻。她看了几条最近的新消息,抬头茫然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二人,最后目光定格在许乘月身上。
“请节哀。”
“嗯。”她放下手机,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让你们费心了。”她的目光依旧没有从许许乘月身上移开,莞尔一笑露出一个酒窝。
自然光下她的胳膊上伤痕清晰可见,刚结的痂上有了新的伤口,血肉模糊看着触目惊心。
“你们是警察吧,来调查江家的案子?”她温柔地低下头,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些带回来的零食递给二人:“我看你们有点面熟。”
顾云风:“你见过我们?”
她点头:“可能在公安局见过吧,我这三天两头的,就去派出所报个案。可惜啊,后来都不了了之了。”
这话听起来是抱怨,可她抬起头时,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眼眸明亮地看着远处。
那一刻,狂风而过,吹散不远处院子里刚绽放的花,满树的花一片片地落下,叠了一层又一层。
许乘月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低眉轻笑的女人,她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笑容也逐渐消失。
最后她语气冷淡地说:“还是老天有眼,拉着他们江家,提前给我陪了葬。”
第41章
许乘月坐在靠墙的沙发上, 几分钟前顾云风被江海的主治医师叫了过去, 说江海的病历资料已全部整理好, 需要他过去办个手续打印一份。
林想容在他对面, 手中握着一把小刀削着苹果, 时不时地看他一眼,看得他心里毛骨悚然,不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
削好苹果,她切下一小块放在碟子里,把碟子端到距离江海最近的柜子上。然后轻轻咬下一口,没怎么咀嚼就吞了下去。
“林小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她捂着嘴笑起来:“我总是看你, 一是因为你好看, 二是因为, 我认识你啊, 许教授。”
“但我不认识你。”他诧异地说。
他本以为, 一个以相夫教子为主的全职太太,温柔贤淑的外表下,也真因为怀有一颗软弱的心,而在一次次的家庭暴力中忍气吞声。
但从林想容的种种举动来看,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江洋的憎恨,又没像个怨妇怨声载道。软弱这个词根本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一年前, 你在瑞和医院被宣布脑死亡,但经过二十四小时内的抢救,运气很好的活了下来。”她一脸羡艳, 起身微微拉上帘子。
“江洋的大哥,就是江海出事后,他们家一直在关注有没有哪家医院能做类似的手术,让他早日醒来,你的事例给了他们曙光。”
“但最后你们还是没转院吧。”
“是啊。”她收起笑容,抬头望着窗外的远方:“他们太保守了。”
保守?
“我其实不太明白……”她站在阳光中,转过头微笑着:“江家发生了命案,你们警察不去他们家里调查,怎么想到先来医院?”
他站起来,摊手说:“想见见您啊。”
“倒是您,箱子都没来得及放回去,刚回国吧?”
她温柔地笑了下,不置可否。
“怎么刚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来医院?”
许乘月走近她,目光凌厉:“担心江海?担心你丈夫的大哥?”
林想容歪着脑袋看着他,对他的提问有点意外。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指着窗外喧嚣繁华的都市景色说:“有什么问题吗?他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亲人了。”
“那你爱他吗?”
“嗯?”大概是被这极具跳跃性的问话惊住了,林想容晃神了好一会儿,伸手摆弄了下发梢的弧度,低下头轻声说:“什么?”
“我说的他是……指的是江海,你爱江海吗?”他嫌站着有点累,就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毕竟在医院住了快半个月,前一天还躺在医院病床上输液,身体有点虚弱。他咳嗽了几下,脸色看着比正常时候更白。
“我看了好几篇你们一起写的文章,有前瞻性,有创新,每一篇都很优秀。”看着林想容渐渐变得冷漠的脸,他想了想还是继续问下去:“你是在江海昏迷后才嫁给江洋的吧?为什么一定要是他们江家?没有别的选择吗?”
江海九年前从普林斯顿毕业回了南浦市,直接进入荣华生物从事生物医学方向的科研工作,林想容比他低两届,毕业后也回了国。从时间上算,她才刚到南浦市不久,江海就遭遇车祸昏迷不醒。这场意外过去两年后,她嫁给了江洋,传闻这夫妻二人一直感情不和,江洋对她更是冷暴力加拳脚相对。
怎么看都是一场没有真心的交易。
林想容手臂交叉着,抱胸靠在墙上,极其勉强地调整了刚刚变得冷漠的脸,好不容易才挤出半个笑容:“你想的太多了,许教授。”
说完从容不迫地从银色手包里拿出正在振动的手机,弹了弹衬衣沾上的灰尘指着门外:“我先接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