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欢出门后停下脚步,方才维持的平静尽数崩塌,淋漓的汗掉进眼里,带着盐分的水珠刺痛眼睛,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冲破压制,他支撑不住身体,跪在地上,颤抖的身躯像是弯折的弓弦,让他彻底失控。
处理好的伤口再度崩裂,柔软的血肉在墙壁上摩擦,那些磨碎的肉糜和暗色墙壁融为一体,他机械般重复,无法释放的痛苦叩击神经。
他的脸色是近乎透明般的苍白,浸湿后背的汗水还未蒸发,又有一层覆盖上皮肤,如同溺水者的挣扎,囿困于窒息和死亡。
寂静走廊响起脚步声,敲着他震颤的神经,顾千欢迟钝抬头,年轻的男人蹲下-身,纯白衬衣扣到最顶,怜悯地看着他:“和我做个交易吧,给我你的感情,我给你一千亿。”
这样荒诞的事叫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他太累,只扯动了唇角,目光透出一股嘲讽。
男人叹息一声,留下淡然的声音:“我还会再来的,一千亿,换你的全部感情。”
*
接风宴过半,顾千欢也没回来,等顾风曜打电话询问的时候,他已经来到镜大,时间还早,伫立的宿舍楼灯光如海。
阮嘉明一见他就愣住了:“你、你怎么搞成这样子?”
他手上的伤口,形容狼狈,身上凝固的那是什么,血滴吗?阮嘉明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顾千欢,心都揪起来了。
顾千欢却朝他笑了笑,一派云淡风轻:“来的路上出了场意外,就成这样了。”
阮嘉明跳起来:“不成,我去给你买点药,你先等我,我们一会儿再清点东西。”
顾千欢答应得好好的,等他一走,立刻开始清点东西,阮嘉明在电话里说,他们宿舍楼遭贼了,不少人丢了东西,让他回来看看。
顾千欢瞬间想到了铁皮盒子,没人知道,得知消息那一刻他有多害怕,那是父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有他最珍视的东西。
伤口不知道迸裂多少次了,斑斑血迹染上盒子,清点完盒子里的东西,他咧开嘴角:“没丢,一个都没有。”
阮嘉明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迟钝如他,也能感觉到室友的不正常,他吓了一跳:“欢欢!”
“我不是让你别动吗,你这是什么情况!”阮嘉明心跳如鼓,看见血迹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凶杀现场!
阮嘉明絮絮叨叨地给他包扎伤口,一边说这次的失窃案有多猖獗,整栋楼都被光顾个遍,蹊跷的是连监控都坏掉了。
好在没什么大损失,丢失的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贵重物品和现金没丢失,报案了警察也没办法,够不上标准。
倒是闹得不少人人心惶惶。
他们包扎好,又重新清点了一轮,阮嘉明丢了几包零食和一对袜子,顾千欢丢了一支笔,几本书。
得出这个结果后——
阮嘉明:“Excuseme?”
他跟别的寝室交流,才知道还有更离谱的,阮嘉明兴致勃勃地分享:“欢欢,你知道不,隔壁寝抽屉里十几张百元大钞没人拿,丢了桌子上的橡皮!这是什么贼?好特么逗比哈哈哈!”
顾千欢撩起眼皮,想到一件事,他的东西被翻了个遍,没有一处遗漏,真如阮嘉明说的那样,是个逗比贼?
顾千欢目光凝滞,不可能。
如果是其他人,就如阮嘉明这样的,丢了点不值钱的东西,可能就觉得这件事是个乐子,可顾千欢不一样,他敏锐地察觉,这背后还有其他东西。
目光触及打开的衣柜,他愣怔一瞬,什么情况下最不注意一件衣服,把它放进装满同颜色的衣柜里,什么时候最不注意一起盗窃案,当它只是一栋楼里一起的时候。
“藏叶于林。”
顾千欢默念出声,如此声势浩大的伪装,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他警惕起来,带着东西离开寝室,阮嘉明有点不情愿:“欢欢,都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走吧?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寝室都快无聊死了。”
顾千欢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欢欢,你什么时候回家?”那头响起男人嗓音,他愣了一瞬:“马上。”
阮嘉明扶着门框,哀怨的表情把他衬成了一个负心汉:“嘤嘤嘤~”
顾千欢翘起唇角,笑了。
看他脸色放晴,阮嘉明一下子精神抖擞,把药膏之类的东西装进袋子里:“欢欢,记得按时上药。”他顿了顿:“还有,别委屈自己!你可是我们油画系第一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着呢!”
阮嘉明红了眼眶,太笨了,那样的伤口根本不可能是擦伤意外,还想瞒着他呢。
顾千欢动作一滞,飞快离开。
车窗倒映着城市夜晚的五彩霓虹,揉碎的斑斓灯光照着他空茫的眼睛,他抱着药,瓶瓶罐罐硌上柔软的小腹,钝痛渗进皮肤里面,腹腔里也跟着乱七八糟地翻搅起来,沁出一头的汗。
司机忍不住问了两句:“看你脸色白的,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
顾千欢摇头,车窗倒映出自己的狼狈。
他扯起唇角,硬邦邦像块石头。
真糟糕。
他看着屏幕上的男人,指尖上药味盖过了血腥气。
“顾先生,你看,连陌生人都知道我那么痛,为什么你看不到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四章,正式开启火葬场!
谢谢支持的小可爱,么么啾~
第31章
因为身上的伤,顾千欢在洋房修养了一段时间,直到伤口都结痂,他才被允许拿画笔,顾风曜不常在家,他一个人在画室画画。
哦,还有一只猫。
顾千欢放下画笔,捞起小梨花,他轻抚小猫柔软的毛毛,目光落在完工的画布上,幽蓝的夜景下,伫立的男人眉眼锐利,如同一把出鞘利刃,轮廓稍显柔和,然而,冷白的月光调在他脸上过渡,无端端透出一股冷意,再看他的柔软时,就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仿若触不到底的虚空,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矛盾感突兀且和谐。
顾千欢看着画像,有些晃神,唇边泛着一丝苦笑,真实情况是在他画完大概后,才发现他是错的,他以为的和真实截然相反。
尚未干掉的颜料散发着浓烈的气味,顾千欢把它放在画架下风干,不知为什么,他竟不敢再看这副肖像画。
推拉式阳台视野开口,洋房一侧绵延不绝的海棠蔷薇已显颓势,星星点点的红花点缀着如瀑的绿河。
下午,顾千欢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哥哥,我好怕。”
惊惶的声音钻进耳蜗,顾千欢一瞬攥紧手指,嗓音紧绷:“顾琛?”
“妈妈要我去上补习班,我不想去,哥哥,你帮我跟妈妈说说好不好?我不想去。哥哥,你救救我,好不好?”
顾千欢静默一瞬:“我会帮你,别哭,哥哥答应过你,小琛,你相信我吗?”
啜泣声愈来愈低,像是被他安抚住,顾琛小声说:“哥哥,别忘了我。”
顾千欢扯出一抹笑,纵使知道他看不见,他仍低声说:“小琛,不会的,我会保护你……”
尾音消失在一片阴影里,他唇角藏着一抹笑,望向窗外如血的残阳。
他询问小孩儿补习班的地点和情况,期间,顾琛声音一直在发抖,他告诉顾千欢,自己不敢告诉任何人,潜意识里他觉得这有多羞耻,他连家人都不敢告诉。
怎么会呢。
他失神地看着桌子上的小瓷猫,告诉小孩儿,这不是羞耻,只是一些恶心的杂碎,因为失败、无能而欺凌弱小,大人的责任就是保护小孩子,告诉家人,他们是最爱你的人!
顾琛久久不语。
他攥着手机,久到手心都沁出滑腻的汗渍,真的吗?
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林枚媛一见他这副发愣的样子,顿时惊怒交加:“顾琛,小升初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告诉我补习班你不想去,你要在家复习,你现在在干嘛?跟谁打电话呢?”
她语速极快,连同这段时间不快一起发泄出来,在顾风曜那里呆了一阵子之后,顾琛就变了,他反驳自己,更重要的是林枚媛心里害怕。
她怕,怕顾琛变得和他哥哥一样,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这些话她没说出来,顾琛低着头不敢看她,身体颤抖。
林枚媛才惊觉自己说了重话,刚想说些什么挽救回来,顾琛抓着手机往外跑。
喘息声透过听筒断断续续地传出,顾琛躲在小花园:“我不敢,哥哥,我不敢。”
顾千欢声音滞涩:“我会帮你说,如果不成功,”他垂下眼帘,哥哥会帮你。”
“什么帮你?”顾风曜好奇地询问,顾千欢捏不住手机,直接摔在地上,拿起来时屏幕已经碎裂,看他那么大反应,顾风曜愣了一下,指腹压在他额前:“欢欢,你怎么了?”
胸腔里那颗心脏不安跳动,似乎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顾千欢捏紧指尖,不能想象,如果他知道那些事……
他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下一秒,机会就送到了跟前,今天晚上的接风宴,由顾家主办的盛大宴会,为归国的画坛大佬郑中胥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