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枚媛扯了扯丈夫:“你小声点,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有顾琛看着呢。”
顾毅程语气一滞:“你也不看看他做了什么?再不管管,他是要上天吗?”
顾风曜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拍拍肩膀上的水珠,笑问:“我做了什么怎么就上天了?”
顾毅程险些气死,硬邦邦开口:“你跟那个小情——”复又想到即将上初中的小儿子,顾毅程硬生生改口:“算了,你那个男朋友,他到底怎么回事,还有石家今天上门,明里暗里都是求情,说你拿捏他们命脉,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顾风曜嗤笑一声,坐在沙发上,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您说得对,我确实干了件好事。他们既然不做人,我也不把他们当人看。况且,那不是他们应得的吗?”
做作业的顾琛悄悄抬头,正看见顾风曜傲慢地敷衍,捏着笔一脸惊叹。
哥哥赛高!
他的偷窥正对上顾风曜的视线,顾琛被当场抓包,咬着笔头低下头。
顾风曜收回视线,看着顾父,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顾父愣了一瞬,到嘴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侧的林枚媛更是惊讶不止,呐呐说:“他们中午来的时候,说的可不是这个。”
林枚媛死死抓紧手里的丝巾,脸色忽青忽白。
顾风曜轻笑一声,还能不清楚事情始末,无外乎石家觉得俩人已经退休,想着糊弄过去,心念百转间,他突然放软态度:“您可以跟石家联系,明天让石演来找我。”
至于其他的,他可什么没应承。
顾风曜起身就要离开,敛起脸上笑意,眼底几分漠然。在这个家,他怎么都待不下去。
顾毅程叫住他,脸上露出别扭:“你和你那个男朋友呢,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准备什么时候带回来?”林枚媛想缓和气氛,跟着说:“我听说,他也是油画系,真巧。”
她的话没说完,被丈夫扯了扯,顾毅程叹息一声,妻子一直被他宠着,人情世故上不见增长,怎么能提起那件事呢。
果然,顾风曜眼眸黑沉,笑了,凉薄又淡漠:“带什么?不过是一个宠物,玩腻了就扔。”
他说完转身,顾琛噌地一下站起来,小跑着跟过去,抓住他的衣角,嗫嚅着说:“哥,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顾琛!”林枚媛声调拔高:“你哥哥还有工作要忙,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顾风曜看着她,小孩子被她抓得死紧,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脸上却丝毫不显,而顾琛,他低下头,不肯放手:“哥,我想跟你走,我不想上学。”
林枚媛第一次知道一个小孩子力气也这么大,衣角被她强硬地一寸寸掰开:“……听话。”
顾琛脸色通红,连哭都隐忍不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上学,不想……”
声音渐渐低微下去,林枚媛终于掰开,示弱道:“那咱们今天不去,明天再去吧,你成绩不好,再不补课,小升初还上不上了。”
顾风曜出门,看见肩膀上的湿痕,从始至终,无一人发现。
顾风曜回家时,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书房,隐约传来几丝光亮。
他推开门,眉头不知不觉间舒展。
书房的灯亮着,宽大的办公桌后方,顾千欢蜷在椅子里,姿态乖巧。他脸上盖着一本翻开的书,顾风曜走过去,拿开书,才发现青年白皙的脸上印着几道红印。
他等自己等到熟睡。
顾风曜脑海里浮起这个念头,俯身将人抱起。顾千欢睡得很轻,一刹便醒了,水润的眼睛里满是睡意迷茫,手臂勾上男人脖颈,声线含着几分慵懒:“老公?”
顾风曜步子一顿,嗓音喑哑:“你叫我什么?”
第13章
顾千欢醒了。
他被放置在冷硬的桌面上,双脚悬空,能依靠的只有眼前男人。
心脏狂跳,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他无声收紧了双臂,勾上男人脖颈,那双凝视的眼瞳,愈深黑愈汹涌。
深邃宛如漩涡。
顾风曜看他一眼,手下力道收紧,似要捏碎他,后方两人影子重叠,拉长的影子如水般从桌面流淌向地板。
顾千欢一颗颗解开他胸前的排扣,硬质的外套带着潮湿水汽,指尖濡湿和掌心汗水混为一体。
最后压在暗红色桌面上,留下一枚湿漉漉的掌印。
顾千欢眼睛亮得惊人,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取悦他,得到他。
他满心欢喜,怎会害怕。
*
顾千欢端着早餐出来的时候,男人坐在餐桌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见他时停下动作,眼中透着几分餍足。
顾千欢放下餐盘,视线扫过他翻开的书页,文字映入眼帘,他眼底掠过一丝不自然:“这本书,我还以为——”
这是他在书架上看到的唯一一本消遣读物,连他自己都惊讶,那些浩瀚如烟的藏书里,竟然会有小说。
它夹藏在一个隐秘角落。
顾风曜听见这话动作一滞,旋即挑起一抹笑:“你以为什么?书房里应该都是那种财经金融类吗?”
顾千欢诚实地点头,却听他朗声大笑,好一会儿才收敛道:“那些都是章霖购买的,可能他觉得这样,逼格比较高?”
顾千欢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低头戳弄意面,因此未曾看见说话时男人冰冷的视线。
为什么唯独是这本。
和他说的颠倒,与书房里上百部精装书相比,它更像是买一送一的劣质品,格格不入。可实际上,这是他的生日礼物。
十五岁那年,命运赠给他的生日礼物。
《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
顾风曜闭上眼,指尖神经质地绷紧,汗湿了他的鬓角。
饭后,顾千欢躺在沙发上,窗外似有千军万马,狂放的雨拍击着脆弱的玻璃窗,倒映着四周的洪沼,雨水包围的洋房在昏暗天空下亮起灯,如同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细白指尖轻轻翻页,发出清脆的声音,泛黄的纸张能看出年代久远,顾千欢看得入神,并不是故事如何精彩,让他入神的是一种深刻的命运,美好破碎的悲剧,仿佛是既定的宿命,不可更改。
心情也变得沉甸甸。
他抬头看了眼处理公务的男人,视线在半空交汇,顾千欢弯起眉眼,很快将之抛诸脑后。
下午,突然有门铃声响起。
顾千欢打开门,表情有些意外:“是你。”
石演闻声一哆嗦,短短几天不见,他整个人憔悴得厉害,衣服像是披在一副骨架上,凹陷的颧骨有些脱相,他胆怯地甚至不敢看他。
石演张了张嘴:“您好,请问顾总在家吗?”
顾千欢看向右侧的房门,微眯起眼:“他在书房。”
石演机械地走过去,顾千欢注视着他,看着他蹒跚的步伐,像极了迟暮之年的老人,他指尖轻点,像是猜到什么,心头一跳。
书房。
石演见到顾风曜便彻底绷不住,他站在对方面前,恨不得跪下来求他,然而脸上只余下一片麻木,还有深藏的情绪,在看见顾千欢之后,一点不甘和嫉恨。
沉闷的督督声响起。
顾风曜收拢指尖,蓦地站起身,石演张了张嘴:“我——”
话刚开头,转瞬湮灭。
他倒飞出去,地板上发出一声重重轰响,爬也爬不起来,勉强抬头,刺目的灯光下,男人眼神莫测:“我的人你也敢碰?”
声音里的危险叫他颤栗,一瞬间冷汗浸湿他的后背,贴身的衣服成了束缚,在那双野兽般的眼眸注视下,他动弹不得。
“想求情?”
石演哆嗦着,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发出叫人牙酸地咯吱声,像是某种哀嚎,剧烈的痛。
他看见对方露出一抹笑:“知道为什么要让你今天来了吗?”
“因为我要你亲眼看着。”
石演目光一滞,落在那台放在跟前的电脑上,刹那间,他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代表石家的大盘瞬间跌停,以一种跳水之势,刺目的绿几乎要挤爆他的眼球。
喉咙发出嗬嗬的气音:“假的。”
顾风曜擦拭手指,目光下移,像是在看一个傻子,眼神有些悲悯。
顾千欢看着人一瘸一拐地出去,鼻青脸肿,满身颓败,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他双手交叉,细白指尖在灯光下白得透明,不由自主想起手机传来的消息。
[今日,宏景宣布破产,旗下产业重组,将由顾氏科技术全权承接。]
他赢了。
顾千欢才知道,自己也是他计划里的一颗棋子。
他对上男人视线,什么都没说,倒是顾风曜,黑沉的目光看着他,身上有如实质般的黑暗。
恰在此时,窗外透出一点天光,无休止的大雨终于画下符号。
顾风曜突然出声:“雨停了。”
他朝他走来,平缓的步履踩在木质地板上,像是踩在他心尖,莫名的冷意拢上心头,顾千欢微微蹙眉,下一刻,冰凉的玻璃贴上皮肤,天旋地转,晕眩与失重交叠而来。
灵魂在顷刻间脱离躯壳,顾千欢张了张嘴,迟钝且麻木地睁着眼睛,视线落在虚空,一片空白,他失焦的眼睛滚出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