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 (杏玖)

“想问什么就问，”穆致知扭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林吟的工作室被一帮人称为家庭作坊，里面人都和穆致知很熟，知道他是一个脾气好没架子的人，见穆致知主动提起，童合也不和他客气，一脸八卦地说：“哥你真在谈恋爱啊？”
穆致知不置可否地一挑眉，这一举动被当作了默认，童合没忍住追问道：“是上回不停给穆哥你发微信的那个小明星？”
他指的是在这部短片开拍前的空窗期中，穆致知在一次应酬中认识的一位小同行。
不清楚那人是听了些什么捕风捉影的传闻，好一段时间都在社交软件上半真半假地同穆致知说些含着暗示的话，不过自然没激起什么水花，久而久之，那人自讨没趣也就不再纠缠了。
现下听童合提起，把穆致知逗乐得呛了一口空气，笑说：“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童合一手握拳拍掌心，“那家伙，不值得。”
不值得。穆致知想，那什么样的人才是值得的？
畅通无阻的长路上，商务车开得静而平稳，穆致知靠着车座，无事可做便习惯性地掏出手机解锁，将消息栏往下一划，满满当当的是各大APP发来的推送，大部分都与七夕节有关，就是在这一天。
将通知栏一键清空后，穆致知顺手点进了微博，特意回到个人页面确认登上的是小号，这才切回主页随意地翻看起来。
第一条是圈内一对知名夫妻的七夕访谈直播链接，穆致知点进去听了几分钟又退出，往下拉，第二条是许识风的新代言，上一次见到他，穆致知记得还是在《三十难立》试戏的时候，一晃眼，这部片子都结束这么久了……
还未等穆致知感慨太久，他刷出的第三条微博，彻底将他拉入了回忆的漩涡。
当初为了帮怀袖找窦杳的一些照片，穆致知特地用小号在窦杳的超话里关注了几位大粉去考古她们的粉见。而在七夕节的这一天，窦杳发了一条ins，被粉丝截图搬运到了微博上。
——照片中无人入镜，像是拍摄的人站在警戒线外，面对着两开的玻璃门后，亮着白光的地铁虚影。周遭明暗光晕驳杂一团，朦胧的线条，仿若随驶过的地铁席卷而起的、轻风的轨迹。
截图上还有窦杳一句配文，“Out of danger.Happy Double-Seventh Day”。
离这条搬运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评论区早讨论过一轮。
穆致知慢慢滑动着底下的留言，有粉丝日常念叨窦杳是真的不爱营业连七夕都这么敷衍；有人好奇说小杳这是回申沪了又坐地铁但没赶上吗；还有个热赞在问，什么是“脱离了危险”？
离这条热赞没几行的评论，就是另一种猜测。
——“宝子们听过一首歌没，最后一句是‘爱你的虎口我脱离了危险’，里面还有一句歌词是‘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这不就是看图说话[玫瑰]，祝小杳也七夕快乐啊~”
难怪怀袖一下就戳破了他的谎言，也是看到了窦杳这条ins后知道他已经回申沪了吧。
穆致知将这张截图点开又缩放，几秒后再点开，最后干脆存图后切回微信，和窦杳的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分手的那一天。
他将这张截图设为了聊天背景，杂乱的光影铺满屏，晃得那些过期的对话框都隐隐跳动起来。
穆致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提起自己已经和窦杳分手的事实，哪怕他很清楚，这种事一天不告知亲近的人，早晚一天会徒增尴尬，更何况他和窦杳多少也算在一个有交集的圈子里。
可不知为什么，就像是一种逃避，他本能地回避去提及、甚至是去想起。
回到酒店洗漱时，微信的提示音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穆致知咬着牙刷，含一嘴薄荷味的泡沫对着镜子翻消息，是短片的工作群提醒大家说运营在微博上发了一些宣图。
穆致知切回大号，转赞评一条龙流程走完后又将手机放回洗漱台上。等他将自己收拾完，随手一刷新，居然刷出了窦杳亲自发的一条微博。
还是用的先前发过ins的那条地铁照片，只不过这次的配文仅是简单的五个字：“七夕节快乐”。
第一个顶上来的热评在嘲笑他一图多用批发营业，而很少和粉丝在微博上互动的窦杳，却像是故意一样给这条评论点赞，亲自捞了上来。
下一条评论也是调侃，问他小杳是不是还在听虎口脱险？
窦杳这一次是回复了：你可以猜一猜。
还真是叛逆的小孩啊。
穆致知看着那行字，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他好像一瞬间有点明白那种粉丝心态了，看着一个自己很……挂念的，却离自己那么遥远的人，有了些能被自己看见的动态，真的有一种很窝心的感觉。
现在的他与窦杳，也称得上很遥远很遥远吧，而暂且不论多少，穆致知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些挂念，所以会生出那样的心态，也不算奇怪了。
他顺手点开了窦杳那条评论，回复了一句：“猜不到啊。”
几秒后评论发出，穆致知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账号的ID与头像，认清了这是他的微博大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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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煊一连发了好几条微信，都是想和窦杳讨论穆致知突然回复他微博的事。窦杳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拿剪刀给小狐狸撬罐头，目光瞥向扔在地毯上的手机。
是赵煊在问他说：我天，穆致知怎么突然回你这种无聊的微博？这在干嘛？
窦杳心说我怎么知道？不过赵煊也没指望他说些什么，马上自问自答：估计是上网冲浪一个没注意忘切号了，这还好没说什么奇怪的话，粉丝舞舞就过去了。倒是没想到他还挺focus你的，排面有。
“你想多了。”窦杳腾出一根手指摁住麦，发了一条语言过去。
他将罐头倒进食盒里，抬手摸了摸小狐狸头顶的软毛。屏幕上赵煊还在纠结：那你就这么晾着他，不互动一下？整得人家多尴尬。
回复才显得尴尬吧。窦杳最后说一句不知道回什么就这样吧，便退出微信将手机锁屏扔在沙发里。
客厅的墙上装了投影仪，窦杳从茶几下找出遥控器打开，随便点了一部电影，又将声音关掉，伴随着小狐狸吃罐头的细碎声，沉默地看着影片中主人公无声的对话。
先前特别关心的提示音第一次响起时，窦杳便点进微博看了看。
他的特别关心只有那一个人，在点开之前，窦杳还禁不住想，这一天是七夕节，那在这一个晚上，穆致知会发微博说什么？
不过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答案已经摆在了眼前，只是关于新作品的宣传而已。于是那些揣测的情绪，很快成为了他仍对穆致知难以自持的过分关注的可耻。
窦杳抿着嘴唇，只好刷粉丝发给自己的私信来转移注意力，十条有九条都在祝自己七夕快乐，然后暗戳戳地抱怨他的微博快要长草，想起自己刚刚戴着口罩去乘地铁给小狐狸买罐头时拍的那张照片，地铁站口空旷的石板坪的一角，有一个业余乐团在拍短视频，主场对着面前支架上的摄像头，嗓音虽然有些白，却也带着点动情的悲伤。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这一点歌声的余韵就这样伴随着窦杳，刷完交通卡，穿过闸门，沐浴在地铁站雪亮的光芒之中下了自动扶梯，却很不巧地没能赶上。
字正腔圆的广播声中，玻璃门缓缓合上，地铁的光影像人间的银河，真真在他的眼前飞驰而过，只能短暂地停留在镜头中。
想到这儿，虽然依旧发过了ins，但窦杳不介意再发一遍微博，就随手发出了。
没想到几分钟后，特别关心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时窦杳正盘腿撑着下巴，眨眼翻着评论区，忽然上方消息栏一闪，他唯一的特别关心回复了他。
窦杳静静地看着那一句，猜不到。
忽然之间，怅望的思绪就这样泛滥开来。猜不到，原来总是能被你一眼看穿的我，也会有什么是你猜不到的吗？尽管这只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罢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分开后的第一次交流，但窦杳明白，往后这种阴差阳错的不尴不尬，大抵就是一切的尽头了。
余下的日子风平浪静。直到两周后，先前出国工作的时尚杂志方发来通知，发现拍摄的那一组造型的路透被发到了网上，尽管粉丝已经努力制止了路人的传播，但到底还是造成了影响，一整套片子都只能作废。
窦杳挂着一边蓝牙耳机，听赵煊在那头咬牙切齿地埋怨那些卖图又曝光的时尚圈代拍。照片一流出，窦杳只能再飞一趟北美，重新与杂志方沟通并进行新的造型设计与拍摄。
最后赵煊念叨累了，认命地挂了电话。窦杳登上小号进了自己的超话，粉丝都还不知道重新拍摄的事，仍在呼吁哪怕某人不营业也不要传播乖巧等杂志。
窦杳想了想，对着落地窗自拍了一张，虽然技术烂得自己根本不满意，但还是配上一个相机的emjio表情发了出去。
很快评论区被留言淹没，窦杳习惯性点倒序往前翻，最后一条实事评论却是说另一件事。
“——小杳看热搜了吗？就刚刚，《山之灵》杀青的事情，好像穆老师受了伤，都被拍到有救护车来接人了。”




第五十二章
窸窸窣窣的削皮声断在了林吟大惊小怪的一句“老天——”里，穆致知偏过头，抬手将林吟手中的水果刀抽走，搁在床头柜的果盘里，好声好气地劝：“要是实在没事做，你可以再找一份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