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 (杏玖)

楼下宴会的应酬声隐隐约约传来，却仿佛是另一个离他们很远很远的世界。
“听林吟说你是自己开车过来的，”穆致知低声说，“这里往西门那边的道上路灯挺暗的，还下雨，开车小心。”
窦杳犹豫了一下，说：“我不去西门那边，往北门走。”
他听见穆致知轻轻笑了笑，用叹气一样的口吻说道：“原来小杳你是不住流金名苑那边了啊，难怪。”
难怪什么？后来窦杳忍不住去想，就像过去的他牵着小狐狸走在流金名苑的人行道时，心中想要见到穆致知一样，穆致知也曾在那里，想过会不会见到自己吗？
但不管这一切是不是发生过，那也是他们分开之后的事了。
连同穆致知抛出的哑谜，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可以解读出长长一片，但执意不去在意，便也可以很轻很轻，甚至装作没发生过。
他们不会再一次偶遇在流金名苑，倒是在申沪的外滩，窦杳偶然地碰见了一次穆致知。
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偶遇。那天窦杳开车经过外滩一片高楼，等信号灯时不经意一抬头，见广阔的电子天幕上，正放映着穆致知那部公益短片的几个片段，隔着半开的车窗玻璃，窦杳看着屏幕上护林员瘦削的身影，蓦然想起那天在医院见到穆致知时，跃上心头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当初拍《三十难立》时，根据剧本的人设要求，穆怀袖让穆致知在本来偏瘦的基础上减了十多斤，而他们分手后第一次再见面，窦杳更是觉得，眼前人瘦的都快脱相了，一米八出头的人坐在那儿低着头，像风中欲折的枯槁芒草。
可窦杳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句话太别扭，也暧昧。
几个镜头闪过，是穆致知的一小段采访。主持人刚说几个字，窦杳还没来得及听清，便被身后的鸣笛声催促着往前。
驶过这个路口，那一段视频也就从他的感官中消失了，淹没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
穆致知拍的这一部公益短片，虽然并没有高调宣传，但在好几个流量大的视频网站都上了线，很容易就能被刷到。
第一次出现在主页时，窦杳并没有刻意回避，点开后还特意看了一眼进度条，只有近三十分钟。但那一次还没有等他看到穆致知的出场，赵煊便一个电话打进来，和他说一些工作上的事。直到后来路过外滩的电子屏，窦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被打断后，他就没有再找机会去看穆致知这一部作品了。
赵煊那天特意打电话过来，算是告知窦杳一个好消息。一个很不错的本子主动找他们接触。起先窦杳全无兴趣，甚至有些抵触，但在听了班底之后，也态度犹豫松动了。
他一边接收那边传来的试镜剧本，一边听赵煊恨铁不成钢地念叨：“机会都自己找上门来了，现在又不是谁当初哼哼唧唧，‘赵哥，你说我能不能去演戏啊？’的时候了？你说说你这都……”
“行了行了，”窦杳听得自己胳膊一阵恶寒，连忙打断，“我什么时候这么拿腔拿调地说过话了，真是怪恶心的。”
“反正差不多，”赵煊不愿他这么将话题岔开，追问道，“要不要去试试？试镜一下也不会怎么样，人家还不一定要你呢。”
窦杳不想这么快作出决定，锲而不舍地又起一个话头：“再说吧，过几天还有MV要拍，一样一样来。”
拍摄MV倒是一早就定好的行程。这一年北辰娱乐捧出一位小有人气的流行歌手，首张专辑筹划了好几个月，主打的是一首以海为意象的苦情歌。MV带点故事情节，公司结合艺人的意愿几番考量，挑来挑去，最后居然还是觉得自家的大少爷最适合男主角的人选。
对于自家公司，赵煊一贯好说话得很，简单谈了一个下午就敲定了，还非常贴心地告知窦杳，也不用做什么，走走位装装酷就差不多了，反正你镜头也不多。
窦杳持怀疑态度：“就这样？”
“看小姑娘的眼神记得神情一点，”赵煊提醒，复而追加一句，“拿出你拍电影时看人家穆老师，嗯，五分之一的深情就差不多了。”
这句话噎得窦杳连着好几天都不想同赵煊说话。
MV是实地取景，选在了墨城的滨海木栈道。拍摄团队和艺人的航班不与窦杳是同一趟，倒不是他搞特殊，是公司的安排出了纰漏，好在影响不大，只是时间段有些尴尬，是凌晨的班次。
负责行程那边的人特地说了不好意思，窦杳倒是觉得没什么，一个月倒一次时差的日子也经历过，早就没什么生物钟可言了。进航站楼前还难得来了兴致，拍了一张虹桥机场的夜景，配文四个字，午夜飞行。
只来得及刷新一下，粉丝嗷嗷着说怎么晚了还工作真辛苦，要不就是老生常谈地要看照片，窦杳回复一句“去拍MV了，到时候你们可以自己截很多照片”，就将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他拿着登机牌，上了飞机，和赵煊分开后去了头等舱。这一趟航班很空旷，舱内加上他稀稀落落只坐了三四个人，余下的人坐下便戴了眼罩，空姐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给有需要的客人送了毯子。
问到窦杳时，他摆摆手说不用，一个小时左右，补觉也不尽兴。窦杳将连着手机的耳机戴上，准备再听几遍MV的歌。虽说只是演一个“没什么镜头的男主角”，但到底是别人准备了很久的首专，他不希望自己身上出什么错处。
旋律响起时，窦杳微昂脖颈靠在椅背上，恰好又见一人走了进来。那人戴着黑色的口罩，在进舱后随意地拉到了下巴，可哪怕他口罩墨镜全服武装，窦杳也能一眼认出他。




第五十四章
空姐再一次款款走至这排座位旁，这一次问的是刚刚坐在窦杳身边的穆致知。窦杳听见穆致知小声笑着说不用。在穆致知坐正前，他先偏过头看向窗户的方向，不知不觉间飞机已经起飞，平稳地浮在漆黑的夜空中。
可窦杳的心却一点儿也不平静。相似的场景，让他回忆起久远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穆致知，好像也是在飞机上，他们恰巧坐在同一排。
那时的自己，也因这份巧合而带点局促，但此时拘束的情绪更是难以言说。尽管耳机里正唱着连绵的歌，但窦杳仿佛仍能越过歌声，感受到机舱中带点屏息意味的静。
最终还是穆致知结束了两人间的沉默，他没有转过脸，只是出声：“小杳。”
耳机被窦杳摘了下来，戴着它和人说话毕竟不太礼貌，两人之间也不至于连这一份体面都没有。窦杳垂头，搭着膝上的手指摩挲着。
他好不容易找一句寒暄的话：“你也去墨城。”
一句废话，穆致知也很认真地回答了他：“是啊，去那边和别人吃个饭。”
“这样。”窦杳点了点头，那就是应酬了，还是大忙人啊穆致知。
见穆致知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窦杳如释重负地重新戴上了耳机，只是戴得很松。他将手机屏握在掌中，滑动着页面，看着上面的歌词，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进去。
身边的穆致知好像又说了些什么。窦杳没有听太清楚，几番天人交战，他还是再一次将耳机摘下，装作不经意往身旁瞟了一眼，声音很低的一个疑问词：“嗯？”
“没什么，”穆致知依旧没有看他，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靠在椅子里，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杂志，“我还以为你坐飞机都是会玩那种小游戏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窦杳知道他的所指：同样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一天窦杳坐在穆致知手边，打了整整一路的别踩白块。没想到也被他记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穆致知说这话时带点浅浅笑意的口吻，落在他心里，莫名发散成一种羞恼。窦杳心想，你也就在机舱遇见过我两回而已。他蹙了蹙眉，还是没忍住，很难得地尖刻了一回。
“本来那天打算在飞机上看《倦鸟》的，不过我知道我自己，一看文艺片就睡，私下没关系，主演在旁边就不太好了。”
穆致知翻著书页的手指一顿，片刻后又弧度轻微地笑了下，没有再说话了。
直到飞机降落在墨城，两人都不再有交流。临走时窦杳还是因那刺人的一句而对自己认输，干巴巴地和穆致知搭了一句话，问的是临时住处的地点。
穆致知说了一个地名，同样凑巧，就在MV拍摄地点附近。窦杳见他的神情依旧温文，全然不像是被自己一番夹枪带棒影响到了心情的样子。
窦杳也再找不出什么别的话好说，戴好口罩出了航站楼，两人就此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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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歌的时间大概四分半钟，拍了整整一个下午。虽然已经提前清过了场，但还是有不少人拿着设备在远处拍摄这边的场景，也说不清是粉丝，还是看热闹的路人。
赵煊已经当了好几年知名模特的经纪人，对这种路透仍有着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窦杳反倒觉得这也没什么，满不在乎地安慰说指不定人家只是普通游客拍拍风景，别给自己加太多戏，被赵煊没好气地飞了个白眼，好赖现在也算个明星，倒是越来越没点自觉。
初冬的海湾，还是在位于大陆北方的墨城，吹来的风带着不可忽视的凉意，偏偏MV的造型设计里两位主角还穿着轻薄的单衣。
录到结束时小姑娘说起话来都牙齿微微打颤，很快和助理一起回了保姆车。场地陆陆续续收拾完，赵煊也准备喊人回去，窦杳却让他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