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还这么年轻。”
他身子伏下去,远远的只能看到男人委顿的背部线条,只有死死揪着床单的手泄露了情绪。
良久,他直起身。
“等着,师哥去给你买豆浆。”
手术室的门重新打开,后续赶来的一众警员双眼通红站在门口,“头儿...”
郑学像恍若未闻,只笔直往前走,脚步虚浮像踩在云端。
走廊尽头,两位老人目光悲戚地走进来。
“叔叔,阿姨...”
老人眼中带着绝望的期翼像要将他洞穿。
“张元,他在等你们。”
郑学深深鞠躬:“对不起。”
压抑的哭声从身边掠过,郑学久久没有起身,像定格了一个世纪,才向外走。
他的背影始终平静,始终沉默。
楼外雨过天晴,晨光熹微,早餐车已经开始工作,城市的早晨生机勃勃。
那些喧嚣却像穿过他的身体,这一刻,郑学觉得某些东西在这个早晨死去了。
第七十九章 上
市局被前所未有的压抑笼罩,邢侦组内尽管悲伤愤怒,但都紧绷着神经不敢停下。大家苦苦熬了三个月,换来这样的结果是谁也没有预料的。
这次的对手手段残忍,袭警计划即周密又狡诈,警方损失惨重却揪不出幕后主凶,每个人头上都压着乌云。
会议室里像陷入困境,紧急成立的专项小组正梳理情况,成员们个个眼里布满血丝,王局显然也是从外地连夜赶了回来,形容憔悴。
郑学推门进去,进行一半的会议募地停下,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看了过来。他无视众人的沉默,坐下摊开笔记本,脸上盯不出半点悲伤:”说到哪了?继续。“
”目前已确认牺牲的队友:侦三赵林侦一张元.....“
郑学的手一顿。整个会议室压的人透不过气,说话的人不多,只有冰冷的幻灯一帧帧的掠过屏幕。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走完,直到一双大手按上他的肩膀,郑学才回神。
王局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郑学没回头:“我知道您想听什么,事情结束我会给局里一个交代。”他说完,合上本起身,王局在他肩膀上按了按:“头抬起来,站直了!”
郑学的手痉挛似的颤了下,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出门朝办公区走,经过张元桌前停下,他桌上摆着未写完的案件笔记,旁边的杯子里还剩下半杯水。
郑学抚了抚杯沿。深吸口气,转头扎进了审讯室。
夜幕沉下来。
审讯室里正进行一场激烈的心理较量。郑学与姓徐的无声对视,空气像被凝固住,耗了一天郑学却耐心极足。
外部监听的组员盯着监控屏,按了按眉心:姓徐的嘴像蚌一样紧。几次激烈的交锋,对方跟没事人似的精的像猴,不仅什么没审出来反倒像他们滥用职权。
从他手上挖不出一点与天鹰有瓜葛的证据,就是想诈都难找角度。
夜深,郑学一出审讯室砰的一声关上门。像站立不住,扶墙坐在门口椅子上,垂着头好半天没有动静。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一盒盒饭伸到他面前,”歇会吧。“
郑学没接,揉了揉脸:“谢谢。”
邵天柏在他身边坐下,”那边我安顿好了。“
”嗯。“
”张元爸妈现在殡仪馆陪着。“
”老邵。“
“?”
郑学嘴唇微微颤抖,终究没说什么。
邵天柏顿了半晌:”洗个澡休息下,一天没吃,还有很多事需要你。“
”我没事。“
审讯工作一筹莫展,郑学知道他的对手是时间。晚一秒,都有可能让天鹰成功脱罪。他不能放过这黄金的72小时。
像是想到什么,郑学掏出电话开机。
手机不断震动,他粗略扫过信箱,终于捕捉到一条短信。
“人已接到,正在手术,在XX医院。”发送时间来自十二小时前。
郑学想到离开前的那幕,突的心乱如麻,他站起身。
“老邵,我出去会,里面继续审,把姓徐的说过的话整理份文稿给我。”
邵天柏看他神色慌张,“怎么了?”
“车借我下。”
郑学一把抄起车钥匙,不再停留,套上外套走出去。
只剩一盒饭孤零零躺在椅子上。
第七十九章 下
住院部。
郑学一阵风似的穿过后半夜寂静无声的走廊。
病房外的郑行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的一瞬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郑学的状况实在糟,衣服凌乱不堪,头发脸上都是土灰,额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他怎么样?!”
郑行看他一眼:“不太好,早产大出血。”
他僵住,眼里有些茫然,数秒后痛楚一闪而过,却终究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孩子....”
郑学的心狂跳不已,盯着郑行轻启的唇。
“没了。”
两个字兜头砸下,郑学脸上一片死寂,吊在心上一口气也散了。他笔挺的肩膀委顿下来,配着一身狼狈竟显得有些无助。
郑行看他像丢了魂般愣在那,没能说下去。
“我...看看他。”
良久,郑学深吸口气,抬手推开房门。
单人病房温度适宜,各项监护器的运作声衬着室内宁静而令人不安。
袁容深陷在被子里,脸上是极度透支后的灰败。床边挂着两个血袋,正一点点滴进身体里。
像是觉察到有人,他紧闭的眼睛微张开些许,恍惚的视线定在了郑学的脸上。
郑学站在床头,表情一副公事公办:“醒着?”
袁容试着撑身,却聚不起丝毫力气。失血带来的失重感将他淹没,郑学的声音仿佛隔了几重,他却仍旧自持着:“想问什么?”
“警方已经拿到足够证据,只要配合交代,我替你做特殊申请。”
“不用。”
“还死抗?”
没有回应。袁容的沉默像在鞭挞着他的神经,郑学俯身上去,手拽得床沿咯吱作响,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这个时候了还是嘴硬?!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因为你....”
后半句被他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失望。
“天鹰的行动你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
“上线是谁?”
“.....”
“你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角色?”
“你做了什么!”
“...告诉我袁容!”
袁容的眼神恍惚,像隐忍着什么,埋在被中的手几乎将小腹摁穿。生产所带来的绵延坠痛仍在消磨着他的意识,他直视着郑学猩红的双眼,勉力开口:“我...不知道。”
“——你!”
被按住肩膀的人却直直向床边歪倒,俯身呕起来。
腹部窜起的冷痛将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袁容呕得非常辛苦,身子颤巍巍往床下跌。深长的眼角被冷汗濡湿了。
郑学眼疾手快抱住他,突地心软了。他视线定格在那张憔悴的脸上,手不由擦过袁容的唇——为什么要参与!
病房门”砰“的从外面打开,郑行几步上来拉住郑学”你先出去。“
郑学松开手侧身出去,病房里沉寂下来。深秋的风穿过窗缝带来丝凉意。
郑行看了袁容一眼,“你怎么样?”
“孩子...还好吗?”
郑行表情从容,“你好好休息。”
“我没事,想去看看他。”
郑行没有回答,将袁容放躺下,转身朝门外走。
袁容看着那扇晃荡的门,呼吸局促起来。
郑行一出去就见垂着头坐在长椅上人。刚刚里面的争执他不是没听到,弟弟一向公私分得很清,这样混杂着纠结的情绪失控极为反常。
“说说。”
“哥,今晚替我顾下他。”
郑行却没打算放过他,“说!或许能帮你。”
郑行的表情太过担忧,看得郑学心头发热,兄弟俩在病房前静默着。
顿了许久,郑学终于开口。
“孩子,是我的。”
郑行面色一怔,“他是.....”
“我的。”郑学说得极认真,像一个承诺。
郑行终于显出几分无奈。
“何苦。”
”哥,孩子怎么没的。“
“一直被束着心肺发育不全,生产时又在胎内憋太久,出来就没呼吸了。”
“我到的时候...就晚了。他手被拷着倒在车板上,浑身湿透了身下都是血,人被夹在车座里不能动。医生说他生产时肚子受过撞击又被束着,孩子是强行推出来才导致的大出血。那个环境,也不知道是怎么撑住的。”
郑学定在那,手指痉挛似的抖了下。郑行的话他像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紧咬牙克制呼吸,像是这样才能阻止自己溺毙在痛心里。
他不敢想在那样状况下袁容的绝望和无助,又是怎么硬撑着生下孩子。
郑学扯了扯嘴角,“哥,拜托你个事。”
所谓帮忙,不过是托了熟人安排见那孩子一面。
深夜的太平间,只剩一具具没有温度的冰屉,郑学举步维艰,停在一个冰屉前。
他将沾满灰土血污的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才轻轻拉开,一个黑色塑胶袋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