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天柏摇了摇头,“天鹰手脚太干净,几乎查不到一点瓜葛。姓袁的现在清醒点了吗?”
郑学扶额的手一僵:“还没”。
“周扬那有进展吗?”
“审了几天,回答问题倒是合情合理没什么破绽。”
“我们跑偏了。这案子关键说不定真不在这几个身上。别说周扬袁容,甚至连姓徐的都可能不知道全局。”
“怎么说?”
“不能再在这些人身上干耗。这边有点信息,还不确定有没有用。”
郑学说着调出录像。
“张元留下的东西里有几个视频,不同时间取的同一个位置,你看看有什么疑点。”
正说话间门被推开,走进一个生面孔,风尘仆仆的样子,递上证件自报家门:“你好,我叫严朗,心理所过来协查的。”
省厅派来支援的心理专家是个年轻的博士,从警7年,已经协办过很多刁钻的案子。
"你好,郑学。”郑学直起身对他示意:“这是邵天柏。”
“抱歉,前几天手头有案子,我连夜过来,希望能帮到你们。”他看了眼手表,刚过十点:“现在就可以开始。”
邵天柏跟严朗陪姓徐的耗了4个小时,对方终于招架不住连轴的煎熬和心理专家的明枪暗箭,蹦出了一个新地点。
郑学和邵天柏连夜带人包抄江边小楼,毫无意外已人去楼空。
回到警局,严朗倒是淡然:“别急,较量还没结束呢。”
第八十二章 上
由于暂时没掌握更多关于袁容的有效信息,警方临时在医院附近设了个盯梢点,正对袁容病房的窗户,可以清晰看到目标活动又能堵住进出的必经路。
郑学是晚上的班。
这几天但凡他在,袁容的衣食起居他亲力亲为,但两人几乎没有正面交流,常常是袁容睡着郑学进来,袁容醒时郑学已经离开,仿佛心照不宣般默契地错开着。
郑学收了队照旧回到医院,和同事监控车里交完班,确定没人后走近医院。一进病房,就看见原本应该安静躺在床上的人蜷成一团。
”袁容!“郑学一步跨上前,同时按下呼叫铃。
值班医生匆匆赶到,迅速检查了一番,眉头拧得死紧:“感染了,推去观察室吧。”
袁容的情况急转直下,伤口再次撕裂导致高烧不退,人也昏昏沉沉。
郑学被围上来的医护隔开,看着人被推进去。隔着道玻璃袁容被医生围住,只能看到他虚软地垂在床沿的手。
袁容的脆弱总是掩在人后,像这样毫无知觉任人摆布的时候不多。郑学心脏一阵瑟缩,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淹没——他帮不了他。
直到护士拉上挡帘彻底隔绝了视线,他才默默退回外面的长廊上等着。
等待。
不知道打哪刻起,他就陷在了枯等里。
白炽灯在头顶频闪,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激得他肠胃翻绞,这几天除了几口干面包就水,他几乎没吃东西,一旦停下,身体里只剩疲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观察室的门重新打开,郑学急切地迎上去。
“缝合顺利,但分娩损伤宫口没有完全闭合导致病人体内有淤血,原本能靠他自己慢慢恢复排出来,现在伤口二次缝合不宜活动,只能外力按揉尽快排出,护士会帮忙的,就是得吃点苦。”
郑学点点头。
“另外,养病还是得心情好起来。病人今天知道了孩子的事,多劝劝他。”
郑学像是在消化他的话:“抱歉,您说什么?今天。”
医生点了点头:“下午不就反复过一次?先在观察室呆一晚。”
“能进去陪他吗?”
“嗯,有情况就按铃。”
郑学推门进去的时候,袁容正被几个护士架靠在床上,从被子里牵出的一根导管断续往外渗着血。他下身半露,裤子褪到膝盖,双腿费力支着,脸颊潮红,唇上却一丝血色也没有,即使昏迷也像被折磨的不轻还是深皱着眉端。
郑学上前不动声色将护士隔开,心疼地接住人。
“病人淤血需要尽快排出,否则会一直腹痛,家属先让一让。”
郑学不为所动,用被子一把将袁容整个裹住:“要怎么做?我来。”
窝在怀里的人昏沉靠在他胸口,只短短几天,病服都穿着晃荡。
郑学心疼地替他掖掖被角,对身后护士的嘀咕声充耳不闻,满眼都是床上的人。护士悻悻交代几句退了出去,整个房间静下来。袁容此刻疼的厉害,额上满是虚汗,眼睫也不安地抖动着。
郑学小心搂着人,身子坐直了当靠背,耐心给袁容擦完汗后将枕头抽出垫在他腿下,又用棉签轻沾过袁容咬破的唇。待他脸色稍缓和了些,才按照护士的话抚上腹部,心里还是不可抑制颤了下,几个月前还是圆隆温暖的地方,如今隆起未消却已一片冰冷。
那个孩子曾离他们那么近。
他强压下情绪,轻轻揉按起来。
袁容急促地喘息着,像是痛极了想把身子曲起。
郑学狠下心制住他,语气却极尽温柔,“我轻点。”
一次次的揉按对于昏睡的人仿佛一场无声的折磨,袁容耐不住,却不肯泻出呻吟,只弓着身子想要避开,扯得输液管也一阵晃动。
郑学伸长手臂包住人,吻着他额头试图安抚。衣襟早被袁容身上的汗洇湿,任他在肩上辗转,心里又急又痛。
看着导管瓶里逐渐积了半瓶的淤血,郑学想如果可以,他愿意来承受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胸前的衣襟突地被拽住,郑学低头就对上了一双眼。
袁容潮红的脸上还掺着病态的惨白,眼神却意外清明。郑学摸不清他是否清醒,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气音:“孩子....真的没了吗?”
郑学哽住,沉默着握上他的手:“我给宝宝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男孩...还是女孩..”
像只是短暂清醒了一会,袁容眼里又混沌下去,迷迷糊糊靠上他的肩安静了片刻,又低声喃喃:“他不知道。别..告诉...”
郑学皱眉摩挲着他的手指:“谁?”
袁容声音有些晦涩:“他。”
郑学心神俱裂,好半天才闷着点了点头。
终于,一滴泪砸了下来,滚烫的温度落在袁容脸上。
袁容昏沉不觉,思维也混乱,只还撑着力气说话。“孩子...“
郑学将人搂得更紧,“我们还会有的。”
袁容没了动静,像睡着了。那句话也不知听没听到,安静地伏在他胸口,喘息还是费力。郑学把被子向上拉拉,却又听见细碎的一句:“...给我打一针。”
袁容缩了缩身子,背弓着,手紧扣床沿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撑不住了。”
郑学闻言紧搂住人:“我陪着你。”
这天夜里袁容醒来,恍然看见窝在椅子里睡着的人。郑学的脸色在白炽灯下憔悴不堪,眼下青黑一片,手上还拿着棉签,似乎累极了中途睡去。袁容定定看着他,直到倦意再次袭来。
郑学只是短暂眯了会,就被胸腔窜起的咳嗽弄醒,他局促地看了袁容一眼,赶忙压低声音推门出去。
夜晚的走廊,寒风从窗缝往里渗。
郑学在长椅上躺下,缩着睡过去。
清冷的月色漏进来覆在他身上,压抑的咳声在空寂的走廊回荡。
查房的医生路过,察觉了男人的不对劲。
"先生,睡这冷啊。”
椅子上的人皱着眉费力地喘息,触手是一片灼热。
“先生,醒醒。”
郑学猛地被摇醒,慌张坐了起来:“他怎么了?!”
医生盯着脸色却比病房那位好不了多少的人:“不是他,是你。”
郑学怔了怔,像是不明白她的话,好半天嘟囔一句:“他没事?”
“病人目前状况稳定,倒是你得去急诊挂一针。”
郑学哽在喉咙那口气松下来,仰靠向椅背按了按太阳穴,浑身的虚软让他连眼都懒得抬:“能在这替我打吗?他离不了人。”
郑学凑合着扎了针昏沉睡去,清晨却被几通不依不饶的电话叫醒。
“出事了郑学,赶紧回警局。”是邵天柏。
“怎么了?”
对面顿了半晌,“先回来。”
郑学心神不宁地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嗖”地窜出几条新闻,标题雷同:“曝X市刑侦总队暴力逼供,警局或涉不规范问询”。
他手指一阵痉挛,有一瞬间像看不清屏幕,过了半晌才点开视频,画面正是上次揍天鹰那个混混的镜头。
郑学手指迅速划动,面无表情掠过下面尖酸的热评留言。
“警队多人伤亡或有内幕,刑侦队长牵扯其中”几条关联新闻被顶在前几位,郑学往下滑动,被其中一条刺得瞳孔一缩。
“刑侦队长与黑社会成员有所往来,具体情况查证中”
附图昏暗的剪影一张,廊道下他正对镜头,袁容的背影若隐若现。
他摁灭屏幕。太阳穴突突地跳,紧攥着电话的手不由自主颤抖着,脑子断电一样一片空白。
只几分钟的静默,王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郑学,立刻回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