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偶尔有人走动,一点风吹草动都像在煽风点火。
张元按耐不住站起身,靠着窗边往下看。楼下是个逼仄的巷弄,雨声盖过了一切,隐约看见几只野狗踢踏着逃窜。
一墙之隔,郑学领着几组人窝在十几平的小客房里,随时监控隔壁。
这里是天鹰定的接头点,交易,就定在今天。
半坡山的交易现场已经被特警暗中包围,沿路设的路障卡点几乎没有缺口,这一次,天鹰插翅难逃。
这时,一阵急促电话铃让所有人凝神屏气。
“常先生。”是个声音低哑的男人,还带着电流干扰,显然用了变声器,人鬼难辨。
“我是。”张元按了外放。
“十分钟后下楼,让你的人开车跟上尾号68的灰车。”
“好。”
张元挂了电话走到床边,利落将枪别在脚踝,上监听上定位。冲其他两个同事示意后,三人提着两箱钱走了出去。
一下楼就看到停在巷口的灰色面包车。门窗紧闭,只冲他们按了两下喇叭,丝毫没有要打照面的意思。
郑学盯着张元几人跟着那辆车拐出了巷口,才带人鱼贯而出。
“走后门,跟上!”
牢牢咬住前面两辆车,被带着走街串巷直到天色大亮,对方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头儿,这带咱们旅游呢?”
郑学低声道:“别废话,估摸着是担心有尾巴。”
另一辆车内,张元眉头紧锁,雨刷格挡着雨帘扫的他心烦意乱。旁边副驾的老林是经验丰富的缉毒侦察员,多次在边境与毒贩周旋,他冲张元比了个手势,“别掉队。”
没成想一跟就是半天,已近中午,张元再次接到电话。
“常先生。”
“你耍我?”
“稍安勿躁。天鹰一向谨慎,这是习惯,防的是老鼠捣乱。”
“那现在去哪?”
“下车,上前面那辆。你的车抛在这。”
郑学遥遥看着张元三人被带进面包车,心里紧了紧。
“牌号发给后台,让他们查。”
说话间,那辆车已经重新启动。
“咬紧。”
车子一路飙上高速出了城,行到半道却突地变道掉头,冲约定交易地点的反方向驶去。警方像只猴,被他们牵着满世界乱转。
监听器里传来张元的声音:“咱们这是去哪?”
“抱歉,常先生,我只负责开车。”
天鹰搞什么把戏?郑学一言不发跟着,眼见离目标地越走越远。周围人烟荒芜几乎连路也没了,直接横轧着野草驶入深山,已近傍晚,目标车辆终于停了下来。
监听器里再次传来声响。
“以防万一,常先生。我们临时改了地点,您也不希望到手的买卖飞了吧?”
“那是。”张元笑着应承:“你们想得周到。”
“咱们走过去,爬过这个坡就到。”
郑学几组人的车停在远处树丛。“速度联系周边增援。”
被摆了一道!
原先那个交易点不过是个幌子,这里才是老巢。这地方处在两市之间,最近的增援点是个县城,警力经验恐怕都严重不足,现在从市里借人,很难说什么时候赶到。
对方显然是算计好就算被警方盯上也难有什么大动静。
这帮奸诈狡猾的老狐狸!
但如果撤销行动,对张元几个是致命的危险。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眼看着张元三人的身影已经没入山坳。
郑学冷声吩咐:“一组在这等增援,让老邵他们火速往这赶!”他说完跳下车,头也不回“其余的,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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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地下室。袁容穿戴完毕伏在床沿,默默忍耐孩子不适的发泄
今天是交易日,为了万无一失,他不得不将肚子束得比以往更紧。离产期越来越近,他感到有些抱歉,自作主张留下这孩子,却从未给过一天安生日子。
过了今天内鬼的事可能就告一段落,如果能顺利撑过去...无论如何要好好歇一阵保下孩子。
外面有人在叫集合。
袁容神色如常走出去,周扬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这段时间没逼出内鬼,上面意外没有进一步动作,大家都挤破头想趁这次交易验明真心。
袁容周扬坐进带头的一辆车,剩下的人刷刷窜进后方货车。
车开出段距离,走的却不是去半坡山交易点的道,袁容心生疑窦,看向一侧。周扬满脸无谓,姿态放松得像普通出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袁容没说什么,倒是前面司机插了话:“扬,这次好好表现,上头都看着呢。”
“怎么,合着这交易是炼金石啊?”
司机笑得意味不明:“到地儿和你说。”
“妈的,神神秘秘。你也怀疑老子?”
这司机算起来在天鹰和他平辈,只是负责的区域不同,当年一起并肩血路杀上来的。
车子一路横插曲折小道终于停在一处矿山前。司机望了眼袁容,欲言又止。
周扬瞟了他一下:“磨磨唧唧,自己人!“
“扬,要说内鬼是我都比是你可信,透个底,今天啊就为那帮条子攒的局。”
“嗯?”周扬抬了抬下巴,让他继续。
“条子现在火力对准这边,其实交易的正主,早慢悠悠敲定了。”
这人虽资历深,但卡这位置就上不去了,大约也是坏在嘴上没门。
“今天你俩把买家伺候好了就成,其他甭管。”
周扬眼睛眯了眯:“谢了。等这茬过了,请你喝酒。”
袁容始终一言不发,手无声握紧。
那司机说完坐回车内,“玩得开心。”
第七十五章
天黑下来,雨已经停了,地上泥泞湿滑。
郑学带人翻过山坡,借灌木藏匿住身形,眼前是个废弃的矿山。
树木森然遮天蔽日,尖厉的风从山口灌入,卷得树叶刷刷作响,夜色中大型采矿设备因年久失修锈迹斑斑地染着一层晦暗。
远远地,张元三人在矿井处站着,很快随着罐笼沉入地下。
郑学扫视一圈,空旷的场地看似平静无波,但那些错落的矿山建筑里怕是暗藏杀机。
他的手紧了紧,意识到这次面对的是个难测的对手。或许他将一切都想简单了,交易放在矿井下,给这次任务带来的挑战前所未有。
他不敢轻举妄动:“快去调矿区地形图,看看从哪能探进去。”
半小时后,郑学带人按照技术员测算的地形,从备用的逃生井口寻到突破口潜到地下。这离地面有几百米深,错综复杂的矿道黑暗曲折,他通过定位查到了张元的点。
隔得不远,但路上一定全是天鹰的看守,为避免打草惊蛇,郑学用小灯扫下头顶纵深的通风管下了决定。“从这进!”
”是。“
“只带必要装备,分散包围。有情况发信号。
丢开繁冗的随身设备,警员们脱下外套身着防弹衣分散钻进了通往监视点的管口。人一散开,耳边安静得诡异。管道窄而长,将将够一个人经过,郑学曲着身子往前爬了近二十分钟,有光从管道缝隙漏进来,他停住动作。
不大的缝隙很难窥见全局,郑学费力看了会,下方是块几平米的空地,一队人马分立两侧将张元几人圈在中间,墙上一盏矿灯亮着可怜兮兮的光。天鹰的接头人还没到,只有个引路的在一旁招呼。
郑学看了会,发信号集合。
很快,其他几组人从不同方向包抄而至。
他看了下通风管得衔接处,手势示意——这里可以破。
“掏枪预备,静观其变。”
“——常先生。”一个男人走进来伸手相握,是个生面孔,“我负责这次交易,姓徐。”
郑学的目光却僵在了此人身后。时隔一个月,他等来了最坏的结果。在最不想最不该地方袁容笔挺站在那,显然是个副手。腰腹只有些微隆起几乎看不大出,看来是做了掩饰。——即使这样,他还是参与了。仿佛是对他这么多天揣揣不安的讽刺。
郑学绷着唇,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心灰意冷。
黑与白,公与私,在他这从不是选择题。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面对的将是从警以来最难的局面。
警察和黑社会,命运注定要让他们以这样的方式针锋相对。
郑学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将注意力放在场中。张元正将两袋钱摊开给姓徐的清点,过了半晌,对方示意:
“成,常先生痛快人。派个人跟我的人去后面提货。”
张元向前一步却被身后的小跟班按住,这孩子是从警校借来的,初出茅庐。
“常哥,我去吧。”
张元不动声色和他交换了下眼神,点头答应。
袁容将人带走,姓徐的来回溜达,表情悠闲却也不开口,只是抽烟。
不知道是不是空气不流通,场子里的人呼吸都小心翼翼,张元嗓子发紧,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的后背已经洇了一层汗,面上仍是淡定的样子。
比起等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