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得住吗?”
医生看他一眼:“难说,胎心太弱,”接着在病历上刷刷写了几行,“打针稳固,平时得注意休息。先输一个礼拜的液看看情况。”
“好。”
接过报告单准备出去,那医生在身后道,“年轻人,小孩子投到你这是和你有情分,别草率了。”
袁容的背僵了下,低应声,“谢谢。”
深夜的输液室没什么人,零星几个患者身边围着嘘寒问暖的家属。一个护士进来走向孤零零的男人,轻车熟路为他扎针。轻微的刺痛,冰凉的液体从血管里流进去,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面无异色,淡漠得像在完成任务。
天鹰现在被警方盯上事务繁多,他白天忙着周旋,晚上才有空过来。输了几天液,除了比之前睡得沉,没什么别的感觉。
腹部依旧平坦。
这孩子是个意外,在他已对将来不再报希望时。
考虑过要打掉,他们这种人不能奢望太多,有今天没明日,连活着都是侥幸,何况再多个孩子。他太了解道上的生存法则,甚至比谁都清楚无父无母的艰辛,如果自己哪天遭遇不测,这孩子就踏上自己的老路。
但——他没有权利去剥夺别人活下来的机会。
即使是自己,也被赋予了生命。
袁容眼睛微垂,歪在椅背上渐渐睡了过去。
恍惚中有什么在蹭,他睁开眼看到只肉呼呼的小手,笨拙的搭在他脸上。
是个小婴儿,小猫一样趴在他肩头,嘴里发出几声奶笑。袁容下意识伸手碰他,那小孩子像是很亲近他,顺着指尖蹭他手背,手紧紧着他衣服,眼睛亮晶晶的。
袁容像是读懂他眼里的期待,目光露出未察觉的温柔,动作也放轻了,用手安抚他。
那孩子安分下来,却在下一秒从他怀里消失了。
袁容睁开眼,被头顶的白炽灯刺了下,依旧坐在输液室里,周围空无一人,手上的输液管已经被摘了。
他弯下身甩了甩脑袋才清醒过来,低头看了看腹部,终于抬手覆了上去,
“是你吗?”
——别怕,我不会放弃你。
第六十一章
午夜十二点。
城郊某地下街刚刚开始营业。
这里隐在城市背后,被三教九流占据。一间酒吧的门被推开,进来的男人皮肤白皙,目光几分轻佻,他看向高脚椅上喝酒的人,信步走过去。
“袁容。”RICK站定,“好久不见。”
袁容看他一眼:“有事?”
一贯的单刀直入总显得那么不近人情,rick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还是根木头。
“有批货在A市转手,顺道见见老朋友。怎么,不欢迎?”
袁容自顾倒了杯酒,目光不经意向rick身后扫了眼。
rick审视着他:“找谁?阿ken?”
袁容不置可否。
“没来。”
rick局促地笑了下,吞了口酒:“他受伤了。”
袁容抬头看他,rick的头发长长了点,几乎盖住那双叵测的眼睛,嘴角的笑显出几丝僵硬。
“为了我。家族内斗,我插手了。没兜住遭下面的人反水,阿ken替我挡了一枪,擦着心脏,差点没了。”
袁容的眼眸动了下,看着rick自顾往下说。
“从小我就喜欢他,但他总避着我。”
“不过那家伙却好像很喜欢你,他...可能跟你在一起都比在我这轻松。“
“我看不透他。自从父亲死在二叔设的局里...和他就陷入怪圈,我恨他替二叔做事,父亲收养他,他却帮着外人,将我边缘化。”
.....
Rick笑了下,“我怎么说这些,你压根不会懂。“
袁容抿了口酒,意外地开了口:“牵扯越少越安全。他想护你。”
rick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们这种人从里烂到外,没资格拉别人来陪。”说到这,他眼眸垂了垂,眼前忽地晃过张明朗的脸。
“你说他这么做,是不愿意让我淌浑水?”
袁容没否认。
谈话间门口传来几声嘈杂,“稀客,条子也来这消遣?”
袁容循声望去,一个男人正被几个人胁迫到角落。
边桌的人戒备散开,饶有兴趣盯着门口。这里是黑道对线的地方,早几年警匪恶斗在这不是新鲜事,是条子的禁区。通常下来检查都是派队出动,不会有条子孤身上门。
rick显然也注意到动静,“这条子——是之前断我们货源的?”
袁容没应,却已经站起身,“我有事,先走。”
rick怔了会,看袁容向人群骚动处走去才回神。
郑学被几人逼着后退,他认出来其中一个,前段时间因为嫖娼被抓,对方蹲了几个月的看守所。
显然,这地界他说的上话。
“郑警官,你知道老鼠洞里来只猫,可是泥菩萨过河。”
郑学清楚,这地方是警方公认的危险地。
“条子来地下酒吧寻欢,喝醉酒闹事猝死。这新闻怎么样?”
那家伙说完,下巴抬了抬,身后几人握着半米长的钢棍朝郑学挥去。
郑学始终沉静,向众人迎上去。
打斗掀起的一瞬,一道干冷的男声插进来:“慢着,我请他来的。“
原本闹事的一见来人,气焰软下一半,为首的睨了袁容一眼:“袁哥,道上的规矩,你带条子来这就不怕——?“
对方还想再说什么,被直接打断。
“算我的份,还有什么问题?“
袁容盯着对方不避不让。那挑事的如鲠在喉,心里掂量了下堆起了笑:“既然是袁哥请的,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人撤了出去,酒吧里的人或多或少将目光投在了这一方角落,袁容刚刚的话断续被一些人听了,面色各异,只等着晚点再去弄弄那条子。
Rick看着这幕,笑的意味深长:“原来不是块木头。”
他喝完剩下的酒,压下钞票走出酒吧,也终于明白袁容那句话的意思,无论有没有资格拉人陪,这场人心博弈,他们都在劫难逃。
郑学被一把扯进储物间抵上墙。
”你知不知道这是狼窝,有条子横着出去的。"
袁容的呼吸打在他脸上,郑学半天才开口:“我知道。”
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彼此,却能捕捉到袁容一贯平稳的声线难得的显出波澜,郑学不合时宜地笑起来,“你关心我?”
袁容按住他肩的手僵了一下,下一秒抽身隔开了彼此的距离。
郑学顺势坐在木箱上:“就想见你,跟到这。没想那么多。”
袁容靠着门表情难测:“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他扔完这句话,就开门要走。
“等等。”
袁容顿住脚,见郑学撑开火机,微弱的亮光衬的他眼睛黑亮:“我出不去,你知道外面的人有多想抓个条子泄恨,帮帮我?”
火光忽明忽暗,郑学的脸显得温柔的过分。四目相交,狭小的空间陷入沉默。
“啪。”打火机灭了,黑暗吞噬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真不管我?“
袁容的手紧了紧,再出口时已恢复淡漠:”郑学,别再纠缠了。“
那团黑影没有回应,下一秒却传来咕噜的喝水声。
袁容皱眉上前了一步:“喝的什么?“
回应他的却是玻璃落地的脆响
瞬间酒气四溢。
“反正出不去,我就睡这了。”郑学说完整个人倚撑在了墙上。
袁容看着委顿在木箱上的身影,那失意的样子仿佛第二个Rick。
“我醉了。彻底...出不去了。”
郑学低着头喃喃,一个怀抱压了下来,烟草的苦涩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头顶传来平稳的声音:“起来。”
郑学僵住,只傻愣愣被袁容搀着。
门一开,酒吧闪烁的灯光打在袁容冷淡的脸上,带着几分格格不入的压迫感。
郑学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笼罩,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彼此贴合,连对方扫在他脸上的发丝都像在煽风点火。
他心口一热,终于闭上眼,甘愿全身心的依赖这一刻。
袁容揽着人从后门出去,却没忽略尾随着出来的人影。
一个黑社会揽着条子,这在道上是怎么解释也难以避嫌的事。
郑学全程顺从而安静,酒劲上来腿脚沉重,感官依然清醒,紧拥他指尖的力道像是带着某种珍惜,他终于回搂住袁容,又将身体向旁边倾了倾。
袁容任郑学攀着,走的很稳。绕了几条街,身后那人依然紧咬着。
他微微侧目,看了张贴着各类小广告的对街,一堆人正聚那吸烟。
“跟紧我。”低声的话语像是嘱咐。
袁容说完陡然改变路径,拉着郑学拐进一边的黑巷。
身后的人快速跟进去,走进去才发现是条死路,只能分辨墙根那几个烟鬼,那人骂了句走出去。
袁容见人离开,从垃圾箱旁直起身,领着郑学闪进一边的店里。
这是家小私人影院。前台被橘粉的灯打的暧昧不清,不难看出,来这的人除了观影,还有点别的事干。
他们跟着人群混进小剧场,捡了背光的位置坐下。
郑学坐在椅子上头晕脑胀,刚才灌下的半瓶酒让他脑袋像个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