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于,这活阿姨实在是干不了了。”陈阿姨叹了口气:“你爸爸的病情又有些加重,最近经常连我都认不出来,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是进你们家偷东西的贼,我说什么他都不听。楼下新搬来的邻居也以为我是小偷呢,差点儿报了警。”陈阿姨越说脸色越差:“单这也就罢了,今儿中午他吃饭险些呛着,可把我给吓坏了,赶紧打了120。好在最后有惊无险,120来之前他自己就顺下去了。”
“啊?”于菁一愣:“您今儿白天怎么没跟我说呢?”
“老爷子当时清醒了一阵,死活拦着我不让给你打电话。”陈阿姨望着他,面色凝重:“小于,阿姨给你个建议。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是把你爸爸送到医院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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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万里
第一天更三章~
第4章
“陈阿姨,你在我家干的时间不短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于菁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拄着膝盖。他把头埋在小臂之间,片刻之后才说:“医生也说了,对我爸这种病人,还是熟悉的环境更有利。他在这个房子里已经住了将近二十年,更何况,”想着于大爷的状况,于菁心里难受,缓了缓心绪才哽咽着说:“我想多陪陪他,前些年我放弃北京那边的工作回遥城,为的就是他。”
陈阿姨望着于菁瘦削的后背,觉得很是心疼,然而她一个外人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最终只劝了一句:“你也得多注意你自己的身子。你不是三年前才……”
“陈阿姨,”于菁打断了她,缓缓抬起身来:“我没事。”见陈阿姨依旧满面愁容,他便摆出一抹笑意:“您就放心吧,我是不会走在我爸前头的。”
“小于,千万别这么说。你得长命百岁,你爸也是。”陈阿姨叹了口气:“以后如果有阿姨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于菁抿着嘴点了点头:“阿姨,我先把这个月的工资给您结了吧,就按一整月算。”说罢他便起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于菁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现金,心里实在五味杂陈:陈阿姨已经是这些年来他找的第三个护工了,还是在他家干的时间最久的一个。眼见于老爷子的病一天天恶化着,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胥白玉的业余生活其实单调得很,从学生时代起便是这样。医学生本就课业重,他把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应对学业上,一旦有了些许休息的时间他便只想睡觉。他其实是个不太会玩的人,不像他的一些同学,譬如裴允宁,他们属于那种玩得很好做事也很好的“全才”。胥白玉就做不到,他只是个“书呆子”。
这天晚上他回了家,连灯都懒得开,把钥匙一扔就瘫在了沙发上,透过客厅的窗户望着渐渐黯淡下去的天色。就快入冬了,天黑得逐渐变早,小区里遛狗的陪孩子出来玩的也少了很多。遥城一贯四季分明,最冷的时候也曾有过零下十度左右的低温,这时候人间烟火气便显得分外珍贵。
此时离供暖还有半个来月,正是一年当中在屋里待着最难受的时候。胥白玉瘫坐在沙发上,忽然觉得有些冷。他懒得动弹,于是把身边的外套拽过来盖在身上,渐渐有了困意。
就在胥白玉快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猛然醒了过来,探身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抓到眼前。他仔细一看,发觉是裴允宁的电话。
“喂,师兄,”胥白玉不敢迟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按下了接听键,哪怕自己的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朦胧的困倦:“出什么事了?”
裴允宁今天值夜班,胥白玉说着还把手机屏幕拿到眼前看了一眼:二十点三十八分。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实在不像能有什么好事。
不过裴允宁的回话却出乎他的意料,胥白玉只听得电话那头的人说:“没什么,就是刚刚来了个人,你猜是谁?”
“爱谁谁。”胥白玉虚惊一场,忽而有了些微被欺骗的愤怒感:“你没事打什么电话啊,扰人清梦。”
听他这么说,裴允宁索性也不再卖关子,他笑了笑,而后压低了声音:“是你一直记挂的于先生。”
“你说谁?”胥白玉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是于菁吗?于老爷子怎么了?”
“情况不太好,于先生一个人也顾不过来,说是想住院。我给主任打过电话了,他老人家说可以住院观察。”裴允宁说:“行了先不说了,我这儿正忙着呢。”
挂断了电话,胥白玉怔怔地看着手机屏,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方才明明应该反驳一句,于先生是咱主任病人的儿子,怎么还成了我一直记挂的?要记挂也该记挂于大爷。不过这念头只存续了很短一瞬,下一刻他便毫不迟疑地穿上了外套。
直到锁门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我这是在干嘛啊?不过下一秒他便为自己找了个极为拙劣的借口:我都出来了,不如过去看看,反正挨得也不远。他这般想着,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凉意弥漫的夜色里。
诊室。
“于先生,您去办手续吧,不过在咱这儿住院也不是长久之计。”裴允宁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神情显出几分呆滞的于老爷子,低声道:“您家老爷子的并发症并不严重,只是精神有些激动。等过段时间稍微好些了,还是转去省精神卫生中心的老年病区比较好。”见于菁没说话,裴允宁接着低声说:“您的选择是对的,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毕竟您自己的身体状况摆在这儿,无论是体力还是心力都不该强撑着。”
于菁点点头:“我这就去办手续,还得麻烦您暂时照看一下我父亲。”
“不麻烦。”裴允宁冲他笑了笑。
于菁刚走了不过五分钟,穿着白大褂的胥白玉便冲进了诊室。他看着坐在一旁的于老爷子,又看向裴允宁,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还真过来了?”裴允宁有些哭笑不得:“住得近也不用这么任性吧。”
“确定要住院了?”胥白玉开门见山地问。
“是。”裴允宁点点头:“他们家护工不干了,这些年换了好几个,估计也难再找着合适的,住院吧。”
“这边还有什么活吗?”胥白玉接着问。
“没了。”裴允宁十分体贴地说:“他在办手续呢,你不如去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听了这话,胥白玉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对方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出了门。
“于先生,”在大厅里胥白玉远远地看见了于菁,赶忙喊住他:“于先生!”
“胥大夫?”于菁错愕地转过头,只见胥白玉也穿着白大褂,于是好奇地问:“你今天也值夜班啊?”
“啊,是的。”胥白玉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地扯谎:“听说有病人来了,我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他怕于菁不信,特意又编了个谎言:“之前我一直在急诊那边帮忙呢,所以你没见着我。”
“原来是这样。”说完这句话,于菁忽而沉默了,而后他叹了口气:“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这是胥白玉第三次见到于菁,也是他头一次在灯光底下与于菁相对。于菁的脸在医院的灯光下显得更白了,与鼻梁上的黑色细框眼镜映衬着,愈发颜色分明。胥白玉有些于心不忍,既是对于大爷,也是对于菁。于是他走近了几步,却依旧保持在作为一个点头之交合理又疏离的距离,低声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于菁摇了摇头:“胥大夫,谢谢你。你还是去忙吧,我这儿很快就能好。”
“好吧,”胥白玉点点头:“那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胥大夫这是哪里话。”于菁冲他笑了笑:“你们对我父亲这般照顾,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如果于菁是那种典型的北方大汉,整个人精壮结实,膀大腰圆一米九多,胥白玉此时也不至于如此心疼他,可这人偏偏不是。胥白玉的身高刚够一米八,这在他们省的男生里其实是一抓一大把的个子。他看着于菁好像跟他差不多高,或者比他还要稍高一点,但身上实在是单薄,秋冬时节的厚外套都掩饰不住,再加上比常人都苍白了些许的脸,这人因着于老爷子的病情而皱眉时实在显出了几分憔悴。于老爷子身体不好,可胥白玉觉得于菁的身体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然而不寻常的,即便如此这人身上也从未少了温和与镇定。一瞬间胥白玉想再靠近一些,可他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任何动作。
片刻之后胥白玉回过神来,却发觉于菁已经走远了。他缓步走回诊室,脱了白大褂刚想回家,裴允宁却忽然喊住了他。
“胥白玉,你等等。”裴允宁快走几步到他身边:“跟你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你为什么对那个于先生这么感兴趣?是你有熟人跟他认识还是有什么过节?”
“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胥白玉觉得裴允宁的问话有些尴尬,于是他笑了笑:“都没有。我只是觉得于先生太不容易了。”
胥白玉没想到他说完这句话裴允宁竟然沉默了片刻,那人叹了口气:“这倒是。”
见裴允宁不再追问他,胥白玉赶忙说:“师兄,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