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就像是嫁女儿一样,很难不开心。”
从陆余之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杜孟秋眼角一层层的皱纹,还有眼里都装不下的笑意和高兴,他一生都挥洒在了舞蹈上,年过五十,却始终没结婚,膝下无子,就把他们这些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小孩看做自己的孩子。
韩笑不结婚不谈恋爱别人以为她心有所属,而杜孟秋没结婚别人只能以为没那心思。
可陆余之知道,杜孟秋不结婚才是因为心里有个人在。
他把目光倏然地落在了对面的西厢房上,眉梢压了压,说不出的复杂情感藏在眸子里。
杜孟秋不知道他想的,却是打量了过来,“都说韩笑和你是一对的,连我都差点觉得了,现在看来不是......”
陆余之一愣,总觉得杜孟秋话里有话。
果然,杜孟秋继续说,“余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什么时候准备结婚?”
陆余之没想过这问题,下意识地就去看向院子。
院子里二胡声悠长哀怨,陆全笙躺在躺椅里,晃着手咿呀地唱着戏曲,唱的是黄梅戏的《女驸马》,调子长长,在这斜阳里仿佛被拖了进度,变得缓慢了起来,让陆余之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时候,陆全笙也喜欢自己拉二胡在他面前唱曲。
那会儿陆伽阮不喜欢出门,院子里只有他和陆全笙两个人,孤寡老人和闷不做声的小孩,很是孤苦,可现在......傅闻声也在那里。
斜阳里,傅闻声半张脸在金辉下,嘴角漾着笑意,偶尔朝陆余之投来一眼,满是笑和光。
陆余之心弦兀地一声脆响。
他的人生本是昏暗和孤独,而傅闻声却二话不说地闯进了他的世界,他见到了光,也见到了很多东西,例如爱情,再例如未来。
于是他心尖一软,连眉梢都温和了些许,声音轻柔,“我也有想要一起过一一辈子的人。”
第37章
杜孟秋听他那么说,惊讶万分,脱口就问,“真的吗?是哪一个?也是皖城人吗?几岁了?哪里......”
冷不防地被问到一大堆的问题,陆余之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哪一个,主要也是回答不了,只好哭笑不得地按下杜孟秋的好奇,“老师,你问题太多了。”
杜孟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一激动。”
他想了想,“这样吧,既然是你说出那番话的人了,说明你是真心的,过几天是不是有空,可以让我见见她吗?”
要见面?陆余之脑海里一瞬间想到了傅闻声站在杜孟秋面前的样子,他下意识地要去看傅闻声,半途的时候又觉得不合适,硬是忍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费劲地想出了个理由来,“还不合适老师,再过段时间吧。”
杜孟秋也不勉强,点了点头说好,又像长辈一般苦口婆心地交代,“那你好好与人相处,性格好一点,不要和人吵架,多让一些,你是个男人。”
陆余之被杜孟秋最后那句话逗笑,实在想说自己那对象也是个男的,又不敢,只能默默地憋着。他从善如流着,“好,我都记下了。”
杜孟秋以为他答应得这么快,是没往心里去,想要再说,傅闻声已经提着二胡过来了。
他穿着淡灰色毛衣,袖子挽到手肘的地方,一把二胡提在手上倒有一种雅人之感。
“杜老师您好。”他和杜孟秋打招呼,余光留给了一边的陆余之。
杜孟秋点了点头,打趣着,“傅少,这老师我可承受不起。”
“哪里,跟着余之叫你老师很合适。”
杜孟秋摆了摆手,“你们聊吧,我过去看看陆叔。”
等着杜孟秋走远一些,陆余之跟着傅闻声进了厨房,还没走两步路,就蒙头撞上了突然停下的傅闻声的后背,疼得他龇牙咧嘴。
傅闻声没想到他能撞上自己,回头微微弯腰,“没事吧?”
还好,只是额头红了,没啥大事,傅闻声故意略微粗暴地揉了揉,惹得陆余之一把拍掉他的手。
他瞪着傅闻声,“你是要我不出点事不善罢甘休吗?”
傅闻声笑了起来,“哪里,怎么舍得?”
放屁!陆余之心里反驳,就是很舍得。
傅闻声把二胡放下,“你刚才和杜老师说什么?”
“你猜?”
傅闻声故作艰难,“讲我了?”
陆余之诧异着,“你怎么知道?”
傅闻声但笑不语——他怎么知道,就他拉二胡那会儿陆余之看了几次,他还不清楚吗?
他转身去准备待会儿需要的食材,“说我什么了?”
陆余之给他当下手,想起了杜孟秋的话,语气里带着笑,“让我好好对你,让着你,别对你发脾气。”
他说得淡然,傅闻声却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鸡蛋差点就要掉,他难掩震惊地看着陆余之,“你和他说我们在一起了?”
“没,我只是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傅闻声哦了一声,说不出轻松甚至有些失落。
陆余之瞥见他那样,过去用手夹了一下他的脸,“怎么了,怎么还有些失望的样子?”
傅闻声默然地看了他几眼,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改为拉住陆余之的手,“我还以为我们至少能得到一位长辈的祝福。”
陆余之眼里的笑意随着话音的落下而消散了些,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老师不见得会同意。”
傅闻声一时无言。
外边传来了陆全笙爽朗的笑声,估计是杜孟秋跟他说起了什么快乐的事情,笑声透过半掩的门溜了进来,在这小小的充斥着突然的沉默的厨房了显得格外大声。
那就好像有一把不起眼的针,在傅闻声和陆余之心上轻轻地扎了一下,有什么东西顺着那个小针眼倏地而出,他们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彼此相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可他们却不能这么做,不能告诉自己身边最亲的人,也不能得到亲人的祝福,甚至要跨越大洋去求得一声最衷心的祝福声。
说不委屈和失落是假的,但只能把这委屈和失落往自己心里吞,因为他们都明白如果他们之间被发现了,面对的会是什么。
厨房的门半掩着,骄阳被挡在外边,厨房里一半亮堂一半昏暗,傅闻声在这昏暗里低头与陆余之的唇相碰,“没事,慢慢来吧余之。”
陆余之闭了闭眼,点了下头。
傅闻声松开了人,觉得自己就不该和陆余之问起那件事来,于是找了另外的话题来,“过几天我要去出趟差了。”
陆余之蓦然抬起眼,“去到哪里?”
“去北京。”傅闻声说,“那个实验项目一直是我负责的,应该跟着过去。”
陆余之点了点头,“好。”
傅闻声瞥着他,“等我回来过不久就过年了,到时候你来我家里吃个团圆饭吧。”
陆余之猛地睁大了眼睛。
傅闻声笑,“虽然是以朋友身份来的,但也是以一种隐晦的方式让你见家长了,别人不知道不要紧,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他压低着声音,“我妈肯定很欢迎你。”
傅闻声说得是真的,沈燕青总是欢迎陆余之的,一旦在院子里见到他,沈燕青都会和他说两句话,叫他进屋喝点汤吃点东西。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沈燕青都把他当成了儿子真心对待。可越是这样,陆余之越是不安,觉得心中有愧,她对自己那么好,他却把她唯一的儿子带着走上了不归路。
之前在桔园,他不知天高地厚地问傅闻声如果他们在一起了沈燕青知道了怎么办?那时多是看笑话的心态,可现在知道后悔知道怕了——沈燕青要是知道了会难过的吧,傅闻声也会难过。
陆余之不奢求一定要得到祝福,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够一辈子藏着,不被人知道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也不会有人难过,他可以偷偷地和傅闻声守着白首。
愿望总是美好的,可老天爷对他总是薄情,从不顺他心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深藏在海底的礁石忽然露出了尖角,航行的船舶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生活突然改了航道。
傅闻声出差的时候,陆余之也没有空闲,在年关前的最后一场演出就要来临,陆余之虽然把《青蛇》跳了很多遍,但依旧不敢松懈,有时间就去练舞室。
那天是周末,练舞室没有什么人在,陆余之刚脱下外套,门就被打开了。
陆余之通过镜子,看到了探出个头来的周舟,“周舟,怎么了?”
说起来他有段时间没见到周舟了,好像自从巴黎回来后就没怎么见过了,一方面是他忙着在胡同街陪陆全笙,另一方面是他总觉得周舟在躲着自己。
周舟原意是过来看一眼,没想到竟然只有陆余之一个人在,她怔住一秒,最后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师兄,就你一个人在啊......”
“嗯,”陆余之没回头,就着镜子看周舟走过来,小姑娘没心思,什么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周舟不自在地站了一会儿,支支吾吾着,“那你练习吧,我就不打扰......”
“周舟,”陆余之径直地打断了周舟,他放下正在拉伸的腿,回身,“最近好像一直在躲我?怎么了,你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