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长龙缓慢地挪动着,车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什么都看不明确,夜里的风声淹没在车鸣声中,与之相比,车里安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两人都靠在各自的椅背上,手还牵着,却不是热的了,掌心的温度不知道在说到哪里的时候已经褪去了。
江白缩了缩脚,哑声道,“对不起,我没去救他。”
秦昂的脸笼罩在一片昏暗中,神情晦暗不明,他摇了摇头,“跟你没关系,当时的你也救不了。”
接着又是令人窒息的安静,两人齐齐地看着挡风镜前被路灯照亮的马路,时不时地有车从身后飞掠而过,江白甚至有个想法,还好这是单行道,万一有人过来看到有辆车在这停着不动,里边还坐着两个没有任何表情的人看着窗外,会不会被他们吓到?
他听见秦昂开口,“你知道吗?很小时候,我们两家就住在隔壁院里,时不时都会串个门,我爸还说要不然让我给穆叔当个干儿子,不过穆叔拒绝了,他说当人家干儿子长大后要还给干爹很多的,还是算了,叫他一声叔叔就好。其实我并不介意,甚至觉得他就跟我爸是差不多的,在我爸忙得脚不沾地而我妈身体不好的时候,他就经常照顾我,教了我很多的道理,有时候我都觉得我跟他比跟我爸还要亲。”
“后来他去当卧底,把阿恒托付给我们家,说让我好好照顾阿恒,等他回来。我说好了,我那时候也以为我可以照顾好阿恒,至少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等到穆叔回来。可是......”秦昂喉咙一梗,酸涩感冲上了鼻尖,眼眶忍不住地红了起来。
可是他没有做到,让七爷的人带走了阿恒,让他最终身死异乡,他们连尸骨都没人去收,还要背负着一个叛徒反水的骂名......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言而无信到这样的地步?怎么能?!
秦昂握着江白的手更加地用力,指节间甚至咯吱响了一下。江白吃痛地看向秦昂,下一秒却是瞳孔茫然地放大——他看见一颗晶莹的泪水划过了秦昂的侧脸。
胸膛深处即刻传来闷痛,抵过了他手指间的痛,一口气就堵在了江白的胸口处,让他几乎也要掉下眼泪来。
他颤抖着伸出右手,慢慢地替秦昂擦去那颗泪水,“秦昂......”
秦昂侧过头看他,硬是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眸子里闪过一丝的嘲讽,“我没事,他们不在世我早就想到了,甚至觉得这样的结局好像还不错,总比穆叔真的反水了来的好。”
江白没有什么表情地按了一下他的唇角,“笑不出来不要笑了。”
秦昂拉下他的手,握了握,漫长的沉默过后方才那个罕见脆弱的人已经不见了,他似乎总是能将一切悲伤都能很快地压在心底下,“那你呢?你怎么逃走的?”
江白说,“还记得我和你提起过的江老师吗?他是穆初的心腹,我在穆初身边那两年和他最熟,他找到了我,也许是之前穆初就给江老师找了条逃走的路线,我们一路奔波,躲过了很多追杀,辗转多地才跑出那里,逃到了美国去,那时候我们已经彻底地脱离了七爷的势力控制。”
“我们到美国后,江老师一直想找出你们警察中出卖穆初的那个内鬼,于是我们计划了很多年,在美国向国内伸出手,拉拢人脉,寻找线索。本来这应该等到我们查到所有人的时候才开始实施我们的计划,可是......”
他忽然一顿,良久才继续说道,“可是后来江老师出事了,他死了。我只能独自回国,找上郑尔,然后开始一步步地查。”
秦昂,“所以,你进监狱就是为了找出那个内鬼,你怀疑那个人和当年出卖穆叔的人是同一个人?”
江白点了点头,而后又觉出了秦昂的话里有一丝的不对劲,笑了一下,“你这么说是觉得你们警方里有多少内鬼?”
秦昂一愣,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总觉得七爷的势力渗透进怀城已经要比我想象得多得多。”
七爷一直没把怀城放进自己的毒品销售市场范围,仅仅只是因为他忌惮着怀城的禁毒警察能力?还是他一直都在暗藏实力,在逐渐地渗透怀城的警方内部,等到时候警察高层中至少有两三个是他的人,他还怕打不开怀城的市场吗?
如果真是第二种,那市局,以及更上层就不是那么安全了,谁知道里边会有多少的鱼和虾。
江白承认他的想法,七爷的人到底在公安系统中藏了多少人,他也并不清楚,毕竟他从头到尾的目标也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你又是怎么知道刘泽偷了七爷的货的?”秦昂问。
江白却是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只是在查一些事情的时候发现了在怀城市面上竟然有七爷只在金三角和国外的一些地区流通过的新货,所以我起了一些疑心,再加上刘泽一直在牢里的事实,让我不得不想到了那个黑警,所以就干脆进去走了一趟,想着或许可以通过刘泽找到他身后的人,就是没有想到......”
他停住了话音,秦昂将他的话接了下去,“没想到遇见了我。”
江白笑笑不再说话。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江白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你们警察里的内鬼自己都搞不清了,我不信你们。”
谁知道哪个人一张脸上是不是戴了无数张的面具?
秦昂心想狐狸狡猾又谨慎,和江白绝配,他又问,“那你现在有怀疑的人吗?”
江白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膝盖,最终摇了摇头,“毫无头绪,他藏得太深了。”
秦昂却不大相信江白的话,到底是不相信自己不肯说呢,还是真的没有找到那个内鬼?然而他并不想再去细想那些事情了,这一段故事说得太长了,说的人心力憔悴,听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还在巧合下得到了穆初和阿恒的最终结果......一时间所有的疲倦都朝他袭来。
他看着身边的江白,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隐没在昏暗的车里,眼里没有光彩和灵气,和前一天自己见到的人相去甚远。他应该要比自己还要累,眼皮下是乌青的黑眼圈,脸颊凹陷而下,显得更加地清瘦。
江白此时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神情恍惚,没注意到旁边的秦昂忽然倾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一股熟悉好闻的味道萦绕在自己鼻尖。
狭小的车厢中,秦昂静静地抱着江白,他们耳朵贴着耳朵,胸膛贴着胸膛,轻浅的呼吸声就落在了彼此的耳畔。
秦昂顺着江白凸出明显的脊梁骨摸了摸,“你这么辛苦,就是因为穆叔当年救了你一命吗?”
江白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苦笑了一声,“其实也不是,只是我......我在这样的想法中长大,除了这件事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了。”
秦昂心口一阵绞痛,将人抱得更紧了。他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对江白的话起疑心,可是相比之下,他到底更心疼江白儿时的那些经历。别人的七八岁在当家里每个长辈的心肝宝贝,而他却已经拿起刀扛起枪,见过了死神的样子。他不知道江白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手腕上的那条疤是不是那会儿留下的?
可他没有再问,他怕江白再想起那些血腥的过去,他不忍心再让他经历一次,哪怕是回想也不要。
完了,秦昂想,他似乎要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喜欢江白。
“你知道,”他将唇靠近江白的耳朵,吐字的时候如同往耳畔吹着气,一丝一丝地泛起江白心中的波澜,“我为什么要拷走你吗?”
“为什么?”江白下意识地回答他的话。
秦昂忽然恶狠狠道,“因为你说你要去郑尔家。”
江白彻彻底底地愣在了原地,似乎没太反应过来秦昂的话,要将那其中的每个字眼都拉出来细细研究一番,最后在满心苦涩中终于陡然窜出一丝喜悦。
他推开秦昂,哭笑不得,“秦队长,你在吃醋吗你?”
“是啊,”秦昂回答地理所当然,“你说哪个男人会容忍自己的男朋友说要去别人家里?这不是出轨吗?”
“去你大爷的出轨!”江白给了他肩膀一拳,“人家郑尔都有个女儿了,四岁了!哥!”
秦昂倒是没想到郑尔看着还挺年轻的样子竟然已经有女儿了,他愣了愣,随后又将江白的手拉紧,“那你也少去,最好不要去!我秦昂是没钱养你还是怎么?要你跑去别人家里?”
江白露出了晚上第一个出于开心的笑容,眉眼轻轻一弯,眼里又有了神采,“幼稚。”
秦昂又将他重新拥入自己怀里,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瓮声瓮气地,“江白,我就对你一个人这么幼稚,所以......”
他抬头,清明的眸子落在了江白眼中,倾身轻轻地吻在了江白的唇上,话语里含糊了不少。
“所以,你别骗我好吗?”
翌日,当江白从床上猛然惊醒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人在了,他光着脚踩在客厅里冰凉的大理石上,恍惚着回忆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哦,他对着秦昂当场掉马甲了,还被强行地拖回家了,顺便还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计划。秦昂应该是信了吧,还抱了抱自己,甚至给他一个吻,后来是怎么回家的,他已经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