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昂一只手按住江白握着方向盘的手,冰凉的触感从皮肤表皮传来,“江白,你在怕吗?”
江白手一抖,车子差点翻沟里去。他稳住心神,回头和秦昂视线对上,难以掩饰的糟心忧虑铺天盖地地从他压紧的瞳孔里迸发而出。
秦昂一愣,忽然有个漫无天际的想法——他不是怕,这是在担心自己!
他用力按了按江白的手,勾起一丝笑,朝他轻眨了一下眼睛,“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我护着你!”
然而话音方落,笑容都还没淡去就僵在了秦昂的脸上,他眉目一拧,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前方——一辆货车径直地朝他们而来,速度应该是飙到了极限,距离陡然拉近,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后退!
江白脸色一白,还没反应过来方向盘忽然被秦昂紧紧攥住,然后被带着往驾驶座方向一转,将轮胎打到了死。
江白电光石火间明白了秦昂的用意——他这是要把所有的撞击都倾向他自己,减少对江白的伤害。
江白陡然失声,“秦昂!”
轰——一声巨响,两车相撞,撞击力的作用下,路虎前轮打滑,整辆车翻了过去!
江白只觉得头昏目眩,整个人的视角天旋地转,脑袋撞在了车门上。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肺脏都紧紧地缩成一团,带动着全身的器官疯狂地叫嚣起来。可他顾不得疼,因为秦昂没系上安全带,被撞击力带着脱离副驾驶座,撞向了挡风玻璃。
“秦昂!”
江白用力踹开驾驶座的车门,额头上的鲜血黏糊了视线,被他一把抹开。他爬出车里,挣扎着起身徒手将挡风玻璃拆掉,够着了秦昂鲜血淋漓的手。
秦昂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一阵空白,意识在模糊的边缘徘徊。他觉得全身都在疼,头最痛,像是有人拿着锤子砸向脑袋,头部要炸裂一般地疼痛。
“秦昂!不要睡!不要睡!!”
“秦队!”
他听见有人在不断地喊他,于是挣扎着最后一丝意识睁开眼,迷糊中见到有人在掰开破碎不堪的挡风玻璃,那个人努力地伸着手去拉他,手指冰凉又黏糊,沾满了鲜血。
然后就是江白着急苍白的面孔,泥土和鲜血糊了他那张俊秀的脸。
秦昂扯着嘴角艰难一笑,无声地说着“我保护你了。”
然后意识落入了大海中,寂静无声。
第35章 人间15
“我就说出门办案遇见办丧事的晦气吧!现在都还成什么事了!”跟着秦昂他们下南下村的小警察正哆嗦着不停地念叨着。
镇上的医院里原本就是个小小的医院,忽然送来一群的伤患,还基本是枪伤,把不少护士人员吓坏了,每个人都急急忙忙地听着年长医生的指挥,跑进跑出的,狭小的走廊上消毒水喝血腥味混杂在了一起,成了极其难闻的味道。
周小数站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前,心如如焚地打着电话,“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群人拿着枪就跑了出来。我们都没事,那些人都抓起来了,有几个跑了,就是秦队现在还在手术室里,伤势不明......”
他一直跟在秦昂身后,即使有任务成了组长也是有人撑在他身后替他将任务安排妥当,他只管去执行就好。可现在撑着他的人忽然倒下,伤势不明地躺在手术室里,到底还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和胡越通电话时满心的无助爬上心头。
胡越在电话那头严厉沉稳地说着,“你别慌!看着你秦队,我们马上赶过去!”
“好!”周小数没骨气地哽咽了一下,等手机里传来嘟嘟声才挂断了电话。
他看向走廊长椅上坐着的江白,自送秦昂进手术室后,江白就一直坐在那里,面若冰霜,背脊挺直,成了一个不能倒的姿势。可他身上明明也都是伤口,额头上的血迹还未干,手上因为刚才徒手扒挡风玻璃也满是伤痕。
他好像也不知道痛,就只是坐在那里,不悲不喜。
周小数连忙叫住了一个护士,带着人走到江白面前。他蹲下身子,轻声同江白说话,“小江记者。”
江白蓦然抬眼看周小数。
周小数浑身一震,才发现江白眼中凛冽的杀意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江白见是他,轻一闭眼,再睁开时杀意已悄然褪去。他的声音嘶哑难听,“怎么了?”
“小江记者,你要不去休息一下吧,或者你去包扎一下,你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啊!”
江白却摇了摇头,“不,我等他出来。”
他哪都不想去,哪都不要去,他就要在这里等着秦昂,等着有人说秦昂没事。
他脑子里现在其实只有几个画面在,来来回回都是秦昂,想到他按着自己的手说我保护你,想着他朝自己眨眼睛,想着最后一幕他死打方向盘的画面,想着他淋漓的鲜血沾了满身......然后触摸到了一个念头,他忽然感到了巨大的恐惧和难过——如果,如果秦昂就这么死了他怎么办?
一阵心悸从胸口处传来,淹没了他全身其他的疼痛,面上不显,可紧紧攥着椅子边沿的手忍不住地颤抖着,在这刺骨的寒冬他第一次觉得漫天的寒冷朝他扑来,顷刻将他淹没。
他想他不能离开这里,也许秦昂就想着他在等着他呢。
“可是......”
“秦昂!”有护士从手术室里推门出来,“秦昂家属在吗?”
江白闻声望去。
周小数猛地起身上前,“我是!怎么样了?我家秦队怎么样了?”
“没事了,还好伤得不是很严重,”护士说,“脑袋有轻微的脑震荡,身上还有几处外伤,以及断了两根肋骨,不过命保住了。”
护士的声音由远及近,江白颤抖着地松了口气,一直积郁在胸口的混气终于得以解脱,一时间庆幸和更加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时候迟来的感官即刻复苏,全身的伤痛都猛地叫嚣起来,冷汗自他额角缓慢流下。
小警察见到江白身子晃了几下,连忙道,“你没事吧!”
周小数恍然想起小江记者,拉过护士,“快快快,给包扎一下!”
秦昂做了个漫长而又漫长的梦,梦见穆初还在的时候,院子里木棉花还没落败成只剩枯枝败叶的时候,阿恒刚满周岁,一家人给他安排了一场抓周,那是对阿恒生命延续、顺利美好的祝福,大家格外地兴奋。
刘佳在院子里摆满了一堆的物品,将金木水火土的属性全部都凑齐了,手帕、蜡笔、方印等等不一而足。
穆初抱着阿恒下地,让他自己去抓自己看中的东西。小小的阿恒懵懂可爱,两颗小眼珠骨碌转一圈,最终慢慢地爬向放着手帕的地方。
那年秦昂七岁,也还是什么都不懂,还以为手帕是女孩才会要的东西,看见阿恒要去抓手帕,急得不行,“别拿别拿!那是女孩子才要的!”
刘佳笑着轻拍他头,“胡说!抓手帕是说明咱们家阿恒会恋家!比你这好多了!”
小秦昂恍然大悟,看着阿恒抓着手帕高兴地挥舞着,于是也跟着笑。
他那时想阿恒会恋家,这里就有个家,是他和爸妈还有和穆叔叔和阿恒的家。
然而画面忽然一转变,他长成了十几岁的少年模样,黄昏里夕阳烧红了半边天,他蹲在院子门口号啕大哭,眼泪打湿了衣裳。
“阿恒不见了!妈,阿恒不见了!穆叔也不见了!”
刘佳站在他身边,想去拉他又无能为力,只能跟着掉眼泪,期盼着自己丈夫能够带回来找到阿恒的好消息。
可是,秦毅文跟丢了魂地回来,站在离家门口的五米地方,眼圈通红地看着自己家人,半响才蓦然偏头,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落下。
小秦昂哭得更大声了。
那年阿恒七岁,是114 大案发生穆初生死不明后,他被七爷的人带走的那一年。
后来秦昂想,阿恒那么恋家,会不会在哪里等着他去带他回家?可是在哪里呢?他途径山水千程,却没有寻得一丝关于阿恒消息,只能在梦里想起过往时光里的阿恒。
梦里的画面顺着他心境一转,落入了一个黑乎乎的空间里,四周静谧无声,空气中似乎流淌着汗臭味。秦昂恍惚明白,这是在第一监狱里的监室中。
“秦昂。”黑暗中有人在喊他。
他倏地回头,便看见江白靠在墙上,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得泛着光。他嘴角挂着笑,说,“秦昂,我等你。”
秦昂愣了愣,等我做什么?哦,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还欠着江白一顿大餐。他不免失笑,这家伙,这么小气,找债找到他梦里来了。
他一勾江白肩膀,鼻尖嗅到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宛如真实,好像他并不是在做梦。
而后黑暗的监室如潮水般褪去,他躺在了路虎车里,模糊中看见江白拼命地拆掉挡风玻璃将他拉出。他被江白抱在怀里,看着他惊慌失措的面孔,晶莹的泪水顺着血水而下,滴落在了秦昂的脸上,一阵冰凉。
他忽然想起了记忆中哭闹的阿恒,心紧紧地攥成一团,铺天盖地的悲伤和难过忽而卷来,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颤抖着手碰上江白的脸,“你哭什么?我没事,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