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是宜安人吗?”姜翟问他。
燕城的租界区有个很宁静的名字,叫做宜安。
少年轻轻笑了下:“老师的英文名叫Ian,音译过来是宜安。我以为你会是宜安人。”
陈奕然仍然看着那对走走停停拍婚纱照的新人,摇了摇头。
“我家在平河区。”
那个一说出来就和“非富即贵”挂钩的地方。
平河早年和宜安一样是被他国占领的地方,但住区很少,多的是绿地公园——现如今燕城的绿道覆盖率,有一半都是平河一个区提供的。
而于点、陈奕然、还有姜翟曾经住的“平河别墅区”其实根本不算是一个小区。
那就是一幢幢散落在旧使馆区的洋楼,千奇百怪什么建筑风格都有,有于姜两家那样联排的,也有陈家那样和邻居隔绝的。
或者你可以直接把那里想象成一个面积巨大的漂亮花园,小楼像一把棋子被随手抛到里面,花园很大,棋子很小,住在里面的人更小。
这就是“我住在平河区”的意思。
那里的门禁很严,出租不可能进去。郁子升也是很后来才知道,原来之前每次他打车把于点送到雕花栏外,小朋友都要再往前走一截,坐上自家来接的车,再绕个七八分钟才能到家。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走路——走路也七八分钟哈。
那时候,也算见过些世面的郁子升听完表弟的解释,觉得离谱的同时,生平难得大脑空白了一瞬:我真傍大款了?
姜翟也难得体谅地安慰表哥:“和我们有钱人谈恋爱就是这样,你尽早适应吧。”
但他早就不是有钱人了,破落户一个,纯口嗨,今天才发现那句话也是在说自己。
——而且姜翟比郁子升更惨,人家至少还是真的在谈恋爱呢。
但原来他们曾经差一点就是邻居。
“老师。”
姜翟像是一只布谷鸟,老师,老师,老师。
没完没了。
“绻绻会画向日葵了。”
“但她每次都把花心画得很小,中间方格打得很密,最后画得很脏,不高兴,重画,然后继续画得很小,循环往复。”
很多阿斯伯格综合征或者高功能自闭症儿童的家长会被这种固执的循环逼到崩溃,但姜翟却不会,他甚至觉得很有趣,还故意在妹妹旁边一遍一遍画完全相反的大花心向日葵来气人。
有时候连于点都会看着他们的互动微微咋舌,夸张吹捧:“姜儿,我觉得你要是做幼师的话绝对能把幼儿园做上市。”
妹妹有着古怪的个性,姜翟也有着古怪的耐心,虽然这耐心的施与对象非常吝啬,加起来也超不过一只手。
“老师。”姜翟又叫他,像是把这个叫“老师”的人当成了树洞,日记本,百度云网盘。
“你以前说,没有人爱你。”
他顿了顿,懒洋洋的语气仿佛郑重了些。
“但以后有我爱你。”
围墙的瓦片上有鸟儿在单脚跳舞,像极了对面的新婚夫妇在摄影师的指点下凹着生动的造型。
“姜翟。”陈奕然忽然回应了他。
陈老师的嗓音总是像晾到正温好的蜂蜜柚子水,但他却最擅长用这样的语调说一些让人伤心的语句。
姜翟视线游离,开始装聋作哑。
但陈奕然说的却是另一句仿佛不着边际的话:“我是个责任感比较薄弱的人。”
姜翟眨了眨眼,迟钝地转头看向陈奕然平静的侧脸。
Ian的哭与不哭都很内敛,明明连眼泪都没有擦过,但已经看不出他刚才掉过眼泪了。
陈奕然说:“离艺考还有两个月,我也答应了陪他们到毕业。但是最近,就这几天,我总是会想起辞职的事。”
陈奕然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擅长为人师表,习惯了拿腔作调,他并不是那种可以和学生自然打成一片的老师。虽然这种距离感让他意外的好像更受欢迎了些,但陈奕然的内心波动少得简直可怜。
他不排斥学校单纯的环境,但也还没到想一直留下来的地步。
陈奕然喜欢的工作,他以前已经找到了,而且做得很好,虽然暂时搁置,但他一直没有忘记。
姜翟的喉结滚了滚,嗓音都有些发紧:“你要离开信中,什么时候?”
陈奕然:“我会守诺,等你们这届明年毕业,我会给校长递辞呈。”
在象牙塔里静修三年,他也该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那个世界会离姜翟更远吗。
少年垂下羽睫,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是个道德感比较强烈的人。”
陈奕然今天说的话总是云里雾里。
姜翟眼神漠然地坐在他身边,听到男人继续判决死刑:“我不会和我的任何学生恋爱。”
“……”
他的一厢情愿也不被允许了吗。
姜翟闭上眼睛,尝试着去且听风吟。
风吟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条件了。”
“……老师。”
姜翟颤着睫毛,转过头,难以置信地、近乎执拗地看向仰头望天的陈奕然。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讲明白一点,我听不懂。”
这么笨吗,是怎么在全国竞赛拿奖的啊。
“快点长大吧,小朋友。”
陈奕然侧过脸看着这个在平河区长大的少年,眼底是很温和的水色。
他自然地弯起漂亮的笑眼,同样郑重地回答姜翟刚才的那两句承诺。
“我在未来等你。”
第91章 十七卜卜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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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时候,回了趟二姨家蹭饭的姜翟提着两罐“佟绮烟爱心妈妈牌泡菜”,再次来到了信雅中学荔台校区男生宿舍606寝室串门。
给他开门的是刚睡醒午觉从床上爬下来的雨点小朋友,郁子升则正在阳台上不知道鼓捣些什么。
进了门,姜翟先是挑剔地环视了一圈这被两人住了一个月的小空间,而后才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平时晚上几点睡觉?”
“十二点熄灯,”郁子升从阳台走回来,把手里的兔子娃娃往表弟怀里砸去,“你给他出的主意,十五分钟,多一分都没有。”
但也还是会被他拉着多温存五十九点九九秒。
和发小的谋算被发现了,于点不好意思地背过手,歪头打量姜翟带来的瓶子,强行转移话题:“这是什么呀?吃的吗?”
“嗯。”
姜翟把其中一瓶用油笔标注了爱心的萝卜干递给于点:“十七岁,卜卜脆。”
另一瓶毫无特色的被放到了制作者她亲儿子的桌上:“十九岁……”
还是十八岁的姜翟做了个优雅作呕的表情。
郁子升很干脆地转着腕子走过去了。
又来了,又来了。
于点拉起偏架:“你们不要再打了!再打去床上打!!”
姜翟:“?”
郁子升:“?”
姜翟猛地扭头看向表哥:“你都教他什么了?”
郁子升侧着头,舌尖抵了抵齿根,笑了:“我也想知道。”
于点心虚地被他俩堵在柜门上,红着脸坦白:“我再也不在论坛上偷看你俩的同人小说了。”
那是不可能的。
郁子升:“今晚我不会帮你抽卡了。”
姜翟揽着眼睛瞪圆的小孩肩膀,揪住兔子耳朵在空中晃了晃:“这什么玩意儿?”
于点立刻被提醒地找到了反抗方法:“有人送给某人的呢,哼!”
幸灾乐祸的语气收一收,吃醋的戏码演得是真不行。
郁子升把姜翟的手拨开,将小孩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看得小朋友眼神不自然地红着脸转移目光,他才懒洋洋地看向早就没眼看了的姜翟。
“不知道谁丢我洗衣篮里的,拿回来才看见,等会儿帮我送楼下宿管那里失物招领。”
姜翟微微挑眉:“你们不买个新洗衣机?”
他们这一层倒是有公共洗衣房,但男生们不讲究的多,把鞋子直接扔洗衣机里搅拌的也有。
郁子升看着大懒鬼一个,平时都自己亲手洗衣服刷鞋,而且由于这位拽比一般都单手揣兜,另一只手随便倒洗衣液,掌握不好量,所以郁子升的身上永远都有着异常清新的味道。
“买了,子升哥刚才就在接水管呢。”
于点从郁子升身后歪了歪脑袋探出头来,眼睛又圆又黑又亮晶晶,真是让人担心他一只小狗崽和狼共处一室会不会吃亏。
姜翟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把那兔子往中间的公共桌上一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绻绻睡二姨家,我今晚住这。”
于点:“!哇!”
郁子升:“?滚。”
姜翟勾起唇角,单眼皮颓靡地垂下眼尾:“我不讲究那么多,和表哥睡一起就行。别太盛情招待。”
这不就是男人间的睡衣派对吗!
于点开心地蹦了一下,立刻不顾郁子升阻拦地跑出宿舍,找好兄弟周舟宣布这个好消息去了。
姜翟好奇地问道:“找你们班那小牛干什么?”
郁子升残忍地笑了起来:“当然是叫他晚上也过来串寝。”
姜翟眨了眨眼。
郁子升一脸冷漠:“现在就滚,要不晚上就和我们班的小牛抱在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