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得很假。”周青意停顿片刻,“我应该没有去过那里。”
“想象也是艺术创作的一部分。”
周青意不语。
傅之齐看了周青意一眼,知道周青意在期待什么,但是只是说:“你以后会去的。”
傅之齐陪周青意看完了剩下的画卷。他隐约感受到周青意并不喜欢这些作品,只是因为他在这里,才耐心看了。
“可以送我一幅吗?”傅之齐问。
周青意有些怔愣,不敢确定似的,说:“你想要?”
“我想要。”傅之齐给予他肯定的回复,“我喜欢。”
傅之齐拿走了看到的第一幅画。他压了一下午的工作没做,既然看完画了,就该回房间加班。
等傅之齐回完该回的邮件,时间已经晚了。
傅之齐想下楼做杯咖啡,在楼梯那里看见了正在上楼的护工。
“怎么了?”傅之齐问。
“周先生让我过去。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傅之齐皱起眉:“我过去看看。”
他转身就走,护工讷讷地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傅之齐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不用你了。”
傅之齐进房间前,先敲了敲门。
“进来。”周青意的声音说。
傅之齐开了门,房间里面却没有人。轮椅也不在。
“我在浴室。”
傅之齐眉头紧缩,推开浴室的门。
周青意倒在地上,轮椅在旁边,靠着浴缸。
显然,周青意想不依靠他人完成“洗澡”这件事,但是做不到。
周青意听到声音,转过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见到是傅之齐,先是一怔,飞快地把冷意眨去了,仓促地想向他笑。
傅之齐快步走近他,把他抱起来。
周青意没敢伸手环住傅之齐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傅之齐,问傅之齐:“生气啦?”
“没有。”傅之齐说,自己停了一下,把语气缓下来,“摔得痛不痛?”
周青意说:“没什么感觉。”
傅之齐把周青意放进浴缸里,动作很稳很小心。
“等得久吗?”
“不久。”周青意语气轻快,“还好我随身带着手机。”
但是傅之齐知道他不如表面那样轻松。
跌倒不会让周青意难过,跌倒了之后没办法靠自己爬起来会。周青意这段时间太软和了,傅之齐差点忘了他是一个多倔强的人。
可是周青意不说,傅之齐也不应该点破。
“你慢慢洗。”傅之齐说,“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有事先叫我。”他又说。
周青意没回话,只是看着傅之齐。
傅之齐就问:“记住了吗?”
“记住了。”周青意答,乖乖的。
傅之齐离开浴室,没有坐周青意的床,找了把椅子。
他听到了一些水声,不太明显,时有时无。傅之齐觉得自己闻到了杏仁味,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傅之齐不愿意去想周青意,但是很难控制。
傅之齐刚刚还抱过他。
他比你小八岁。傅之齐想,他还失忆了。
你不该害他。
第4章
周青意洗得很快。傅之齐原以为他腿脚不方便,需要更长时间。
傅之齐知道周青意是怕他等。“不愿给人添麻烦”这个观念几乎已经深入周青意骨髓,不管是吃饭还是别的事情,周青意都只想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好像能“悄无声息”就已经是逃过一劫。
在过去两年的形式婚姻里,傅之齐只以为这是周青意和他划清界线的一种表示。
但是失忆了的周青意,即使好像已经变得会撒娇敢黏人了,也依然拥有这种自我压缩的本能。
周青意是周家的私生子,十二岁的时候母亲去世,被接回周家。
傅之齐想,周青意应该有一段非常艰辛的、寄人篱下的少年时光。
周青意为了方便,只穿了睡袍。他安安分分地系紧了衣带,但衣服还是显得松垮,露出锁骨和一小部分胸膛。
这件睡袍是周青意住进来前傅之齐请管家帮忙制备的。当时还准备了很多其他衣服,除了正装是搬进来之后量了尺寸做的,其他都是傅之齐大概估计的。周青意一次也没穿过,所以傅之齐也并不知道衣服大了那么多。
omega的骨架实在是小。周青意和beta比都算高的,缩在浴缸里,却变成了很小一只。
周青意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衣服上。傅之齐要撩一下,才能抱起他。
然后周青意的头发就垂到了傅之齐的手上,随着行走在晃,碰一下,离开,又碰一下。
这一次,周青意圈住了傅之齐的脖子,傅之齐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傅之齐觉得没有杏仁好闻。
“你喜欢长头发吗?”傅之齐忍不住问他。
周青意“嗯?”了一声,好像在思考傅之齐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也回答说:“喜欢吧。”
傅之齐心中某个模糊的猜测放下了,但并不如他所预期的那样放心。
周青意原本一直是短发。
有段时间没剪,稍微长了,又赶上过几天要和傅之齐一起出席一个重要场合,周青意就跟管家说要剪头发了。傅之齐是正好路过,不知怎地就多嘴了一句,说不用,你长发也好看。
后面周青意就一直留长了。
傅之齐在一次晚饭的时候跟周青意说,不必因为他而把头发留长,随心就好。
周青意就斯斯文文地回答他,我喜欢的。
然后他们依旧回到了不太见面、不太聊天的生活。
傅之齐思绪从过去中收回来,看了眼怀里的omega。周青意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傅之齐只看到他头顶一个小小的发旋,有点闷,有点可爱。
傅之齐把周青意直接放在被褥上。周青意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直了,规规矩矩地看着他。
傅之齐突然觉得周青意像个豌豆公主,需要很多很多柔软的东西,才能隔绝外界伤害。
虽然周青意并不是这样的。
周青意等了一会,傅之齐都没有说话。他只能自己开口:“谢谢你。”
傅之齐的想象被打断了。他装作并没有走神的样子,说:“那我走了?”
周青意点点头,又说了一次:“谢谢你。”
“那你的头发怎么办?”傅之齐钓鱼成功,问他,“不吹了?”
周青意又睁大眼,用他那种无辜的眼神看傅之齐。
傅之齐叹了口气,把吹风筒找出来,接了电,拿着走回床边。
周青意手伸得高高的,想接。
傅之齐抬了下手,没让他碰到,说:“收着吧。帮你。”
“啊。”周青意短促地发了一个音节,好像是想拒绝的,但是又忍不住接受,于是什么也没说,低下头了。
傅之齐没有用手碰他的头发,就隔了一点距离,干吹。头发被吹得乱飞,有些飞到脸上了,周青意会眯一下眼睛,其他时候就呆呆的,好像也在走神。
傅之齐心不在焉地帮他吹头发,一边想原来我家洗发水是这个气味,一边想周青意起居这么不方便,究竟该怎么办。
解决途径非常简单:让护工一直陪着。
等周青意觉得自己的整个脑袋都被吹得暖烘烘的时候,他听见傅之齐连名带姓地叫他名字,然后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周青意花了点时间确认一起住是指住同一个房间,睡同一张床。
虽然傅之齐还在那里多此一举地解释床很大啊,盖不同的被子不会碰到的啊,住一个房间方便照顾他啊等等等等,周青意已经飞快地同意了。
“你知道我会同意的。”周青意还这样说。
傅之齐果然又不说话了。守着他一颗正人君子心,不看周青意。
这个晚上太梦幻了。周青意想,那一跤跌得真值。
如傅之齐所言,他房间的床真的很大。放五个周青意排排坐,傅之齐都能做到不碰到他。
傅之齐说睡了,周青意就迅速地躺好,想赶紧入睡,这样傅之齐看他在这睡得这么好,就不会赶他走。
他知道傅之齐一向好心。
但是事与愿违。时间就像胶质物,变得粘稠而模糊不清。周青意在黑暗中默数着心跳,幻想那股他所熟悉的草木清香。
像是被阳光晒了很久的味道。
时光流逝,而睡意久久不至。周青意有些焦躁,抬起右手按住左胸腔,带动被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随即周青意听到傅之齐那侧也有窸窣响动。
周青意马上闭眼,很努力地让呼吸平缓,身体一动不动,但是傅之齐还是拧开了床头灯,鹅黄色的灯光倾斜出来,宣告周青意装睡失败。
“没睡着?”傅之齐还这样问。
于是周青意只能睁开眼睛。
周青意想,你不也是么。但他只是坐起来,乖乖地嗯了一声。
“有哪里不适应吗?床?被子?枕头?”
傅之齐不得不问得这样细,因为真的有不习惯的地方,周青意第一选择绝对是忍着。
周青意没有马上回答,好像在犹豫。
傅之齐:“怎么了?”
周青意低着头,不看傅之齐,鹅黄的灯光映在他颊上,给他添了几分血色,像是有些羞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