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齐准备了一些数据,打算从几个指标去拒绝周洪运。但是周洪运只是听了十分钟,就说:“小傅,你说的有道理。但你想过没有?我们终究是自家人,知根知底,合作起来放心。其他人能像我一样吗?我儿子都在你们家,我跟你合作,没那么多计较。”
傅之齐顿了顿,让秘书出去。周洪运使了个眼色,跟着他的人也一起出去,会议室只剩下周洪运、傅之齐和周青意三人。
傅之齐把文件合上,说:“我以为地点定在了公司,周总不会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周洪运脸色一沉,但忍住没有发作:“有什么不合时宜?青意,你跟小傅说,我们两家合作有什么好处!”
周青意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没什么好处。”周青意眼睛弯着,眼尾轻轻挑起来,显得轻快、狡黠。
在周洪运发火前,他说:“我没有失忆。”
周洪运一下寂静了。
沉默持续了几十秒,傅之齐开口道:“我希望周家不要再打扰青意。”
“他是我儿子!”
“我们都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傅之齐停顿片刻,“青意受过很多委屈,在此我也不想追究了,只希望你们能就此放过他。我也听到一些外面的传闻,希望李女士说话可以仔细一点,说之前问过自己的良心、再考虑一下后果,免得为周家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
周洪运沉沉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是。”傅之齐说。
周青意拍拍傅之齐的手,示意他让自己解决。
“周洪运。”这么多年,周青意第一次直呼其名,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只是很平静。
“我不觉得你给我的东西有什么珍贵的。你的血、你的钱和你自以为是的教导,从来都只让我痛苦。”周青意说,“我结了婚,给你换来了一份优惠的合同,你很满意,我也不亏。该还的我都还了,不欠你什么。我不会为你争取利益,也不求你给我留遗产。我们之间没什么父子情份,从今往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们两清。”
“你说什么!”周洪运勃然大怒,“我养了你十几年,没有我你有今天?什么两清,怎么两清!”
“我不会再理你,就是两清。我今天和傅之齐坐在这里,你带不走我,往后也见不到我,就是两清。”
“你大可以骂我六亲不认。”周青意平缓地说,“我也可以现在就叫保安。看在你养了我十几年的份上,你可以自己离开。”
晚上。
周青意从浴室里出来。他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露出锁骨和一小块白皙的胸膛,径自朝傅之齐走来。
“还有多久?”
“十分钟。”傅之齐说,朝他伸出手。
周青意握住,顺势坐到傅之齐腿上,像个考拉一样环住他的脖子。
傅之齐一只手握着鼠标,另一只手缓缓抚摸周青意的脊背,像在给猫顺毛。需要打字了,他的手就从周青意腰的地方伸过去,几乎把周青意整个人圈住了。
十分钟后,他刚合上电脑,周青意就低头亲住了他。
傅之齐任他亲了一会,才拍拍他的背:“是不是有点伤心。”
“伤心不至于。”周青意把头埋进他肩膀里,说话的声音都闷闷的,“就是有点恍惚。我真的摆脱周洪运了?他真的灰溜溜地走了?我没有被骂也没有被打,什么也没被剥夺,甚至还很幸福。”
“那你适应一下吧。”傅之齐说,“和我在一起就是这样的。”
而过去的都过去了。
第24章
临近年关,细雪落了又化,在地上留不久,洇出深色的水痕。
傅之齐抬手,把周青意围巾拉紧,又勾出他被围巾压住的头发,问他:“冷不冷。”
周青意举办了一个小型画展,一直到今天,也就是展出的最后一天,傅之齐才终于有时间去看。还剩两个路口要到的时候堵车,周青意说想走路,两个人就慢慢走过去。
走到一半才发现在下雪,很小,看不见,但是脸上有些微的湿意,凉凉的。
“不冷。”周青意说,但是把手伸进傅之齐风衣的衣袋里,和傅之齐十指相扣。
周青意下巴尖埋在围巾里,显得脸小小的,说话时白气氤氲,就罩住了整张脸。傅之齐总是觉得冬天寡淡,阴郁的灰色从道旁草木蔓延到天际暗云,但周青意犹如被光线偏爱,即使脸掩在白雾后,依旧比旁人多得几分亮色,显得眉漆唇红,秾艳端丽。
傅之齐看得喜欢,就拉住周青意,让他停下来,很快地碰了碰他的唇,又拉着他继续走。
周青意走了两步,才小声说,干什么呀。
傅之齐模仿他的语气,说,欺负你呀。
走到画展门口,周青意有点紧张,对着玻璃墙上的倒影整理仪容。
傅之齐拂掉他发间晶莹的细雪,问他怎么了。
周青意一改平时对别人拽了吧唧的样子:“我老师说今天要来看。他画得很好的,我怕达不到他的要求。”
“不对,”周青意自己改口了,“我肯定达不到他的要求。”
傅之齐觉得好笑,存心逗小孩:“那你就对他笑。”
周青意有点懵:“什么啊。他评价我,我不该屏息凝神、端端正正地听啊?”
“笑起来好看。”傅之齐说,“不舍得让你伤心。”
他们走进画展,走过一个拐角,周青意脚步陡然慢下来,傅之齐就知道周青意看到他的老师了。
傅之齐摸了把周青意后脑勺,把他往前推了两步,说去吧。
周青意回头瞪了傅之齐一眼,还是乖乖朝老师走过去。傅之齐看到他们说了几句话,周青意一边点头,一边试探着露出一点柔软的笑意。
不知道老师说了什么,周青意的笑意深了些许,朝傅之齐望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傅之齐觉得这样很好。周青意有自己的师友,做喜欢的事,有所成就。他没有离开傅之齐,但依然是自由的。
周青意和老师走完一个展厅,停在了最中心的画作边,又说了几句话,老师自己离开了。
周青意不等老师走远,很快地朝傅之齐走来,两只手都挽住傅之齐,把重量压在傅之齐身上。
“夸你了?这么开心。”
“算吧。他说我最好的作品还是《奢望》,我说那当然啦。”
“为什么?”
“啊?”周青意观察傅之齐的神色,“你真的不知道?你的信息素有白桃味。很淡,但是在你的衣服上能闻到。我九年前就知道了。”
傅之齐微顿。
“每当我觉得冷,我总会想起阳光下被晒暖的白桃树。”周青意说,“无数次地想起。”
傅之齐没有说话,和周青意一起走回中心画作,长久地停留,像是要把一切细节都放进心里。
起伏的山陵,漫山遍野的桃树,盛开的花。那是周青意最含蓄,又最直白的情书。
——你是我经年累月的奢望。
*
新年那几天,傅之齐难得有长假,包了一座南太平洋的私人海岛,带周青意去玩。
“带上画具。”傅之齐说,“以后不用可怜兮兮地说没看过实景了。”
周青意曾经期待过的、傅之齐以前不敢承诺的愿景,终于都得到实现。
周青意下飞机时正值日落,白沙细软,海浪泛金,海鸥在水上一点,又振翅贴着海面飞远。
周青意过了几天神仙日子。在这个只有他和傅之齐的世界,他压抑了十几年的天性释放,变得活泼、烦人而快乐。
周青意无师自通了少年人那些玩闹伎俩。他赤着脚在沙滩上倒退着奔跑,用沾着颜料的手去抓傅之齐的衣服,把傅之齐一起拉倒在海水里。他因为止不住地笑呛了口海水,又被傅之齐拉起来,一边咳一边还是在笑。
没有夹稳的画纸被海风吹得翻飞,上面的颜色一天比一天丰满。
他们在海边接吻,在落地窗前做爱。这里的白天很长,而夜又很美。
回国的前一天,夕阳好似落得格外慢,足以周青意把那抹颜色涂在画纸上,又封存在记忆里。
“周青意。”傅之齐忽然又连名带姓地叫他。
傅之齐勾出周青意因为画画而挂在胸口的戒指,慢慢取下来,握在手心。
周青意不由得屏息。
傅之齐说:“和我一直在一起,好吗?”
他们的过去没有恋爱,没有求婚,只有莽撞的恳求和理智的协议。曾经的婚礼浩大辉煌,他们相携走过红毯,在众目睽睽下说着虚假誓词。
而现在,在南太平洋的海岛上,无人见证的角落里,剥离所有的迫不得已和于心不忍,只剩下最纯粹的爱意。
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无论富有或是贫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健康或是疾病。
周青意说好。
戒指被推上无名指根。周青意想低头看,但他的脸被捧起,唇被温柔地含住,于是他只是闭上眼,抱紧了傅之齐的腰。
这一次,他确实被爱着。
第25章 小番外·过去
周青意与傅之齐结婚的第一年七夕,周青意例外地没有待在房间,而是去客厅坐着。他为了给自己找个理由,随便挑了一部片在电视上放着,也没太注意看是什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