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莉伸手过来揪住他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什么表情啊?说你两句都说不得了?拉下个脸给谁看啊!”
他难受地躲开,觉得羞愤极了,大声喊道:“别碰我!”
“别碰你?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打你两下怎么了?还真是翅膀硬了,不打打你还不规矩了啊——”
一声尖叫。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刚才还在骂骂咧咧的母亲已经滚落到了楼梯底下,陷入昏迷。
“妈……妈,你怎么了?妈,你醒醒!”
他赶忙跑下去,却怎么也喊不醒地上的女人。他碰到徐晓莉的后脑勺,竟然发现一滩血就这样洇了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打电话报警?好,快!他手忙脚乱地翻着徐晓莉的包,却因为太心急,在一堆钥匙、陈年收据单、发票里怎么也翻不到手机。
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手也发抖了起来。就在此时,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有人柔声道:“孩子,让我来帮你。”
——
景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9·17专案组正在开着紧急会议。
“死者徐晓莉,三十八岁,友谊商场二层超市售货员。昨天凌晨五点左右,东方小区一栋居民楼下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徐晓莉的尸体,同样也被分尸,根据对尸体的一系列观察,可以肯定,是9·17案凶手的再一次犯罪。”
叶圆提问:“可是这次并没有放到哪户人家门口啊?他的这次‘匹配’,是怎么完成的?”
江屹道:“东方小区的垃圾车每天凌晨五点开始清理。上星期,负责东方小区垃圾车的司机刚刚换人。”他拿出一张照片。
“吴泽龙,二十一岁。母亲张娟也在东方小区物业做保洁,替不学无术、待业在家的儿子奔走好一阵,才替他某到了这份工作。吴泽龙跟母亲起冲突的时候,小区里很多人都看到过。抛尸到小区垃圾桶里,如果不出意外,吴泽龙一定是发现第一人。事实,也的确如此。”
叶圆胳膊上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林林道:“死者的儿子陈敏宇说,他放学以后到友谊商场员工休息室等母亲徐晓莉一起回家。母亲有东西落下了,就让他先回家了,回家以后母亲发了条短信说有事,晚点回来,陈敏宇就没在意。结果第二天,就发现徐晓莉遇害了。”他补充道,“徐晓莉的爱人陈勇军在物流转运中心上夜班。平时晚上也都不在家。”
大家看着照片上拍摄的手机屏幕画面,昨天晚上18时55分,徐晓莉给陈敏宇发了一条短信,内容为:有事,晚点回来,别等。
去查友谊商场的孙小曲接着林林后面讲自己收集到的证据。监控录像显示,昨天上午7点58分,徐晓莉进入友谊商场准备上班,此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过。而放学后的陈敏宇,进入商场后也的确是一个人从商场里出来的。
孙小曲道:“友谊商场一共四层,停车场在顶楼。所谓员工通道其实就是楼梯,不过楼梯里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凶手是怎么盯上徐晓莉,怎么把徐晓莉带出友谊商场的,目前都没有出现合理的解释。”
“尸检报告怎么说?”
“还是和前面几起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死者的头部遭受了多次击打,身上也有几处骨折。”
江屹凝眸。他转头看向一直很沉默的林湫,道:“林湫,你有什么看法?”
众人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这个不声不响的研究生心理顾问身上。
一直安静沉默的林湫向江屹点了点头,伸手把尸检报告推到了桌子前,道:“从之前的作案手段来看,凶手的心理是比较稳定的。分尸的手段比较干脆,尸块都比较齐整,泄愤的成分少,方便携带的目的更多。之前凶手更强调的是一种‘匹配’,因此,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救世主心理。”
“之前凶手作案,会先用乙醚将受害人迷晕,再实施犯罪。这次却对其进行头部的击打。”林湫顿了顿,道:“这不像他的作风,倒有点像在掩盖一些什么。还有身上的几处骨折,包括还有提到的擦伤,我认为是死者死前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过。”
“另外,按照以前凶手选择下手对象的规则来看,当天死者徐晓莉应该和她的儿子陈敏宇发生过激烈争吵。但是,商场里徐晓莉的同时都没有目睹这一点。”林湫指了指口供资料,继续说道:“当天徐晓莉六点半下班以后,跟儿子直接就走了。而没几分钟后,陈敏宇就出了友谊商场。就监控视频来看,此时的陈敏宇,与其说恼怒、羞惭,不如说是慌张。如果是被母亲责骂,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林湫掀了掀眼皮,道:“陈敏宇的口供里,有这么几句话:‘我妈因为很小的事骂了我一顿,还抽了我一个巴掌,我很伤心,让她别打了,她却不停手。我妈总是这样。后来好像听见来了人,我妈才住了手。’这几句话的要素都全了:母亲角色无端暴力、暗示有人目睹现场,这与近日来传的风风雨雨的变态杀人犯的下手标准十分吻合。甚至,过于吻合。”
“总结下来几点:一,从作案手法来看,凶手没有使用乙醚,有点像临时起意,我推测头部的撞击、身上的多处擦伤也可能与之有关;二,陈敏宇对母亲的死表现出了异样的情绪,我推测其中应该有内情。”
林湫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和陈敏宇当面谈谈。”
江屹点了点头。
叶圆小声道:“这个林湫,感觉还挺厉害的。分析起来,一套一套的。”
孙小曲看着叶圆又轻易崇拜的面容,不禁撇了撇嘴:“人家学心理的,要是不牛逼,咱们让他来干什么?而且没看见么,咱们江队把他多供着啊,肯定是个角色。”
就在二人嘟囔之际,林湫却喊住了孙小曲。令孙小曲意外的是,林湫竟然要求跟孙小曲一起出发。
孙小曲也心中纳闷,他看了一眼江屹,只见江屹点了点头,孙小曲便忙不迭应了。
从市局到安海区,沿路从繁华热闹的大厦高楼逐渐寡淡低矮,精致优雅的购物广场变成街边红底黄字的好又多小超市,创意菜馆、咖啡店、西餐厅变成街边的土菜馆、家常菜大排档。再往城市边沿走去,开着的店铺愈加简陋,倒闭的破屋空房也越来越多,人烟越少,越是萧条。
路上,孙小曲不停地打量着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林湫,终于被林湫撞个正着。
林湫轻声问:“怎么了吗?”
孙小曲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什么,大林哥,呃,这么叫是因为我们平时管林林也叫林哥,您不介意吧?”
林湫摇摇头。“没关系,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孙小曲心想,这哪儿敢啊?在局里江屹都常常尊称林湫一句“林老师”,他们也算江屹半个徒弟,那岂不是要管林湫叫“师公”?
不过“师公”听起来还是太难听了,孙小曲往座位上缩了一缩。能在手上有江屹把柄的,一定不是好拿捏的角色。这句“师公”要是叫出口,说不定孙小曲日后得涕泗横流、挥刀自宫。……又想远了,怎么现在思维跳脱得跟叶圆似的,一定是听她念叨某某清宫剧念叨多了。
宁湾小区已经算是处在城乡接合部了。站在阳台远望,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大片的绿色田野,和其中如夜星点缀天幕般的乡村平房。景东市静静流淌的外城河,涌入乡野田间,绕过一片丘陵连绵,堪称一处秀丽的穷乡僻壤。
林湫转身,看向坐在沙发上垂头合手的陈敏宇,道:“你的母亲很爱你。”
陈敏宇身体一顿,抬起头看林湫的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震动。
“无意冒犯。你们家条件并不太好,但我在角落里看到了很多补品类饮料,也只有你房间里的垃圾桶里才有喝完的包装。有看到你母亲手机的通话记录,她每周都会给你的班主任主动打两次电话。陈敏宇,你的成绩不算好,在校表现也不突出,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很低。一般像你这样的家庭,到这个阶段往往就放弃了,应该已经在帮你考虑其它的出路了。”
“继续读书,应该是你的意愿吧?很多学生后来都只是混个毕业证了。我以前当过中学老师,在四中这样的地方,像你母亲这样还一直关心你学习的家长,不多了。”
孙小曲林湫坐到陈敏宇面前,开口问道:“好了,让我们进入正题吧。陈敏宇,可以把案发当天的情况,再跟我们详细讲一讲吗?”
陈敏宇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愣神几秒后,他突然嚎啕出声,痛哭流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孙小曲有些不忍心,他看向林湫,林湫却示意没事,给了陈敏宇自己充分冷静的时间。
他轻声说:“那天我确实跟我妈吵了一架。我只记得我妈气冲冲地回去了,有个看起来蛮瘦的男人,穿着一身黑,大热天带着连帽衫还有口罩,也出现在了楼梯间,也上了楼。他跟我说了一句话,然后就走了。”
“说了什么?”
陈敏宇抿着嘴巴,过了一会儿,说道:“他就说,你妈挺过分的。还说,男孩子不要被妈妈骂的太胆小了,让我挺起腰杆子,别做个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