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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蹇 (沈二藤)


  哪怕此时此刻,他躺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墙缝中就好像也长出了苔藓。但他知道,这里没有苔藓,哪怕再潮湿,城市永远不会有苔藓。
  低烧让吴嘉荣忽冷忽热,一会儿裹紧被子,一会儿掀开被子,一宿都没睡好。
  第二天大早顶着朦胧的眼,混沌地爬了起来,洗漱、穿衣,走到八百米外的公交车站,等待着首发车,途中路过大学城的小吃街,一个肉包、一杯豆浆。他边等车子边吃着。
  等他吃完了,车子就来了。
  首发车里的人很少,再多也不会超过十个,分散落座,从这儿抵达公司又是一条漫长的路。
  吴嘉荣可以借着这一个多小时小憩一会儿。
  大学城偏离市区,难免开过几段路是颠簸的,吴嘉荣的额头就撞着玻璃窗,不疼,但扰他睡眠。
  忙碌的工作项目维持到了九月末,城市的夏天还没有完全褪去,天色暗了会有些凉爽。
  项目结束的第一个周末,吴嘉荣买了张回老家的车票。先前二姐盼着他回来一趟,他想自己确实也该回去一趟,自打父亲住院,他都还没回去过。
  吴嘉荣对父母的感情很复杂,既理解又怨恨。他被父母视为唯一能够支撑起家的人,压力像座大山,这座山是连愚公都移不走的。
  吴嘉荣在回家前夜收到了条陌生短信,邀他参加下周末的聚餐,吴嘉荣看了眼,以为是垃圾短信,随手就删除了。
  回家的路很远,先坐火车再坐大巴,大巴不会直达,下了大巴要就近喊一辆电动三轮车,让人载二十分钟才能到。
  那是个被田野包围的小村,村落居民不多,屋舍零星,连个像样的菜市场都没有,每天早晨八点会有卖菜的挑着扁担一路喊过来,若是错过了这一趟,就得踩近一个小时的三轮车到乡里去,来回耗时得要两个多小时。
  好在母亲在家种菜、种甘蔗,他家没有田,大片的田野都是别人家的,农忙时会雇吴嘉荣一家帮忙,挣点补贴。
  吴嘉荣从三轮车上下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在冗长的石子路尽头,他远远地就看见了聪聪,聪聪蹲在那儿,像是在玩这儿什么。
  聪聪是他的大姐,没有大名,父母只给了小名,叫她聪聪,寓意很明显,是希望她能随着年岁渐长智力也跟着有所长进的。
  聪聪抬头看见他了,跳了起来,傻乐着大喊:“嘉嘉回家了!嘉嘉回家了!”空旷的田野上弥漫着她清脆的叫声。
  聪聪很脏,在田埂里、泥地里打滚,爬上爬下,除了脏以外,时常磕着碰着。
  父母打小就不管她,仍由她像个疯子一样在外头野,等天色黑了,她也就晓得回家了,嗑着一身的血,脏兮兮地站在门槛处,傻乎乎地乐着。吴嘉荣想,聪聪真是不怕疼,再怎么摔怎么受伤,她都不哭,一直傻笑,似乎她的脸部肌肉只记住了“笑”这个动作,又或许她不仅智力低下,同时也欠缺情绪。
  年幼时,吴嘉荣会坐在高高的石台子上,吹着风背书、写字,石台子的优越地理位置,每每使得他能在空旷的田野里瞬间捕捉到聪聪打滚的身影,聪聪的打滚让他忘记了嘴里背的英语单词,看着聪聪发愣。在这样片刻的时间里,吴嘉荣会想,如果这会儿来了个人贩子,把田野里的聪聪给拐走了,他们的生活会不会好一点?
  吴嘉荣并不认为这个想法只有他产生过。
  父母总是这样把聪聪丢在外边,兴许也抱有这样的念头。
  但他们都只字不提。
  “嘉嘉!嘉嘉!嘉嘉!”聪聪跑到了他的跟前,把一只死蝴蝶塞进了他的手里:“礼物!礼物!”拉着吴嘉荣往家走。
  聪聪永远都这么快乐。真好。吴嘉荣感叹。
  吴淑盈拄着拐杖出来,哪怕有拐杖的协助,她走起路来依旧非常吃力,脊梁弯得很厉害,早就挺不直了。
  “嘉嘉,累了吧?”吴淑盈朝他笑笑。
  “不累。”吴嘉荣说。
  屋子中央拉着一条电线,悬挂着一盏摇摇欲坠的灯泡,橙黄色,让破旧的屋子显得阴森孤寂。
  吴嘉荣在家里吃了顿饭,知道父母在镇上的医院里,这里到镇上距离比去乡里还要远,吴嘉荣要趁着天色没有全暗下来之前离开这儿,赶到医院里,明日一大早他还要坐火车回去。
  聪聪吃饭也闹腾,摇晃着脚,吃一颗米掉半碗米,吴淑盈拿竹子打她,她光看着吴嘉荣傻乐,并不反抗。
  “聪聪,吃饭。”
  聪聪听他话,开始认真吃饭。
  饭后,吴淑盈站在门槛处,目送吴嘉荣。聪聪追上去了。
  聪聪问:“嘉嘉去哪里?”
  “去找爸爸妈妈。”吴嘉荣说,“聪聪回家陪着妹妹吧。”
  “聪聪想跟嘉嘉走。”聪聪说。
  吴嘉荣温和地笑了笑,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脏东西:“等嘉嘉下次回来,就带聪聪走。”
  聪聪驻留在田埂间,一直望着吴嘉荣的背影,等吴嘉荣隐没在黑夜里,她又一头扎进了田野中。
  吴嘉荣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死蝴蝶揣在了兜里。
  等他来到镇上的医院时,已经接近九点多了,这是个小医院,床位不够,走道里挤满了病床,其中有一张就是吴嘉荣的父亲的。母亲坐在小板凳上,伏在病床的边缘睡觉。
  吴嘉荣没有惊扰她,靠着墙坐在了地上,抬头看着父亲的点滴,一点一滴往下掉。
  在那一瞬间,吴嘉荣恍然觉得吊瓶里的液体象征着父亲的生命,等液体滴完了,父亲也就走到头了。
  江颐钧问他:在哪。
  吴嘉荣能想得到他的下一句就是:来找我。
  但这回,吴嘉荣先回复了:回老家了,明天回来。
  这条短信像是石沉大海,江颐钧不再回复他。
  这有什么。
  这是常态。
  吴嘉荣摸不准自己的心态,哪怕知道江颐钧的笑意是天生的,仍然刻进了吴嘉荣的脑海里。


第10章
  直到吴嘉荣离开,父亲都没醒来,母亲塞了两只苹果在他手里,他把钱包夹中的红色人民币全数拿出给了母亲,母亲含泪看他,一句话也没说。
  江颐钧开车来接他,站在车边,倚着车门抽烟,手指快速按着手机键盘打字,他稍稍抬眼,一眼就看到了从火车站出来的吴嘉荣。不是节假日,火车站人流量不多,吴嘉荣变得格外好认,在一片红红绿绿、花花紫紫的颜色中,只有吴嘉荣是灰色的,像是独独他以黑白照的形式出现在彩色照片里,突兀地抓人眼球。
  江颐钧把手机塞回口袋,朝他招了招手。
  吴嘉荣原以为江颐钧不过是随口一说,眼下见人真来了,难免有些惊讶,快步走了过来。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笑意盈盈的江颐钧跟人打架了,嘴角淤青,还扯破了皮,结了小小的痂,还未完全愈合,溢着斑斑点点的艳红。
  江颐钧问他:“会开车么?”
  吴嘉荣点了点头:“开得少。”
  “你开车。”江颐钧绕过车头,坐进了副驾驶。
  吴嘉荣有些不安,双手擦了擦衣服外套,一只口袋鼓起,里边还有一个没吃掉的苹果。
  “去哪?”吴嘉荣握着方向盘问。
  江颐钧靠坐着,闭起了眼:“去你家。”
  吴嘉荣敢大胆地打量江颐钧的眉眼了,在江颐钧看不见他的时候,从眉峰到颧骨,颧骨至下颌线,是米开朗基罗手里最完美的雕塑艺术品。
  吴嘉荣的喉结动了动,细小的音节从唇缝中蹦出,他低喃地重复了一遍:“——我家。”
  江颐钧从没提过这样的要求,“家”是吴嘉荣最后的底线,是他寻常生活与肮脏交易之间的一堵柏林墙,江颐钧若是不踏进来,他们的生活就是没有交集的。
  但吴嘉荣没法拒绝,只要江颐钧提了这样的要求。
  “我家。我家环境不太好。”他尴尬地笑了笑,小声地回应。
  吴嘉荣不清楚江颐钧是睡着了还是纯粹没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用寂静的沉默打破了吴嘉荣极小的挣扎,他泄气了,发动了车子,慢吞吞的上路。
  光是从开车风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来,吴嘉荣开车慢吞吞且小心翼翼,跟混进狂奔牛群的一只小绵羊似的,搁江颐钧那儿就不是这样了,他能把油门踩到底,彪到路的尽头。
  老旧的小区,凹陷不平的地面,污水蒸发、粘稠物干涸,如同被烈火灼烧的皮肤,蜿蜒崎岖。
  垃圾堆积在楼底,绿头苍蝇绕着食物残渣嗡嗡地飞。没有电梯,楼道灯是坏的,因而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是黑黢黢的,这里是极夜。
  江颐钧双手插兜跟在吴嘉荣身后,双眉微蹙着。
  富人家的少爷没有踏足过这样的地方。
  吴嘉荣走在前头,每踩一步,都像是把自己最卑微、最肮脏的一面剖开来,赤裸裸地递到江颐钧的面前。
  他以为自己打小自卑,已经自卑惯了,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了。那些沉寂已久的自卑感在他领着江颐钧来到这儿时,瞬间从他的脚底蹿了上来,爆发着,被宣判死亡的火山复苏。
  “不好意思——”吴嘉荣说,“不好意思,有点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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