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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服城 (串串草草)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又才发现其实他才那样小一点,其实他根本不像自己一样拥有过富足的家境温暖的亲人,拥有许多许多的爱于是可以有恃无恐——于是他开始惩罚关浓州,开始害怕开始远离,尽管关浓州都将他翅膀羽毛砸碎剪烂了埋在土里,锁在城池高台里头,长出来是根连着土带不走的花,却还能带着刺咄咄逼人。
  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十九岁到二十九岁,其实陈梦刀的思考方式一点长进都没有。谁叫关浓州不忍心不忍心,总是不忍心的,还要顺着他性子来藏着掖着,就是怕逼急了又钻牛角尖。
  于是这样拉扯这竟然又过了那样久——直到关浓州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有些事情他做不到,譬如便不可能真的永远像这样保护陈梦刀。
  装作犯病的欧文将刀子直接向陈梦刀的时候,关浓州下意识便侧身挡过去。匕首捅进身体里头还搅动好几下,剧烈的疼痛袭来,管壁破裂导致大量的失血,全身一发冷没多时就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有些挫败又沮丧。假如他就在这里停下离开,身为一个男人,这样费尽心思,人前似乎再是风光,然而实际上他连自己的小爱人都没办法保护好,也无法好好地去爱他。
  关浓州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梦,凌乱又杂碎的。
  大脑皮层活动嘛,本身就是这样没有一点规矩和守则的,一个十年两个十年的潮水全都剪碎洄游,从潮湿的树洞里头飒飒地长出泛苦的苔藓。
  十一岁的陈梦刀趴在他背上,小心翼翼地揪着他的衣服,喊他哥哥。十六岁的陈梦刀蜷缩在沙发上等他回家,手边的书也没合上,撑不住睡过去,安静又乖巧。十九岁的陈梦刀木木地坐在医院病床上望着他,小腹上长疤狰狞,眼神像在看陌生人。
  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办法拉住我。
  你不一样,你的爱比他们伟大得多。你让我自由。*
  黄粱一醒烂柯人。
  睁开眼睛以后四处都太安静了,安静得关浓州以为自己实际上还在梦境里头没醒来,雪白干净得不像话。
  他坐起身来,才发现床上伏着另一个人,黑发细软再熟悉不过。
  关浓州叹了口气,习惯性地要伸手去抚摸他的男孩,然而指尖即将触到那一刻又缩了回去——他害怕吵醒他,他也要开始学会习惯,他已经不是他的了。
  其实他一直都不是,他一直都应该只属于他自己,无论是谁都应该是自己的才对。
  只是关浓州从躺姿变成坐姿,怎么都要有动静。青年便是立刻就醒过来,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嘴唇要不是带着伤估计也没点血色。他看起来不好,一点都不好,随时便要哭出来了,本身就没点福气相的面仁更薄命起来,只让关浓州心疼。
  陈梦刀站起身,咬着嘴唇:“你醒了,那我叫护士过来吧。”
  他又想这样落荒而逃,洪水猛兽一样地避着自己。关浓州叹了口气,叫住了他:“陈梦刀,我问过你甘不甘心。你没有回答我。”
  “你可以不告诉我答案。但是我甘心了,因为我不知道到底如何去爱你才是正确的方式,才能不令你感到痛苦……我做不到了。”
  “我不会和李莞婷结婚——其实从一开始就不会,她有自己的同性恋人,我们至多只是达成了一年的协议,甚至还不一定会真的实行。我答应你,只是想逼你认清,自以为是的妥协实际上对两个人都是伤害。”
  “我尝试了,尝试了我们这样分开是不是的确对大家都好。但我做不到,我是个伪君子,是个小人,和你所一直熟知的一样。我看见你和李若站在一起,我没有办法忍受,只想着打断这一切。”
  “我不阻拦你去取关子宰的抚养权,只要他愿意选择你。他的爷爷奶奶那儿我会解释。”
  “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保护你,甚至最简单的爱也做不到,那我凭什么要求你要留在我的身边呢。”
  “我总是以为你爱我,所以无论如何最终的选择都是我。但其实问题并不在于选择了什么,而在于是否选择,选择权也应当只属于你。”
  关浓州语毕,缓缓吐出一口长长的气,靠进床头的枕头里。
  真狼狈啊,坍塌了的城池。
  “我不甘心。”
  *泰戈尔《吉檀迦利》


第四十七章 浮州如梦
  “我不甘心。”
  陈梦刀重新坐下来,低着头不让关浓州看见他的表情。
  他怎么可能甘心呢?关浓州其人卑劣又无情,假使不是他做了受害者,什么都呕心沥血地捧着奉上去,农夫与蛇一样地,这个人这辈子都不要想要知道一点什么才是喜欢才是爱——然后他学会了这些柔软的东西,接着再去给另一个人吗?难道陈梦刀就能甘心了吗?
  关浓州总是……总是在骗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的。
  视线模糊起来,洁白的被褥上头洇开一颗两颗深灰色的圆点,又在慢慢勾连起来成梅花。
  房门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来,谢天谢地真是观自在下凡救世。男孩站在病床前头,本想好的义正言辞突然被吓慌:他的父亲在病床上还吊着水,而母亲则在一旁无声地掉眼泪,怎样看都让人没办法不手足无措。
  于是关浓州真的只能第无数次扶额真后半辈子只能哄人了,鬼门关都回来一趟了,得,还是要哄大小祖宗的。
  可是爱情就是犯贱的,他一边要说没事这不是刚好剜到之前胃溃疡那一块吗,一边一手一个揽着怀里拍拍背的,心里还觉得甘之如饴,总算能稍稍在陈梦刀要离开前再这样抱着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眼泪虽然只是高些盐分的水,并且无理又无用,可是让它们哗啦哗啦洗刷一遍后,人的头脑确实能够清醒些。至少能勉强心平气和说话。
  关子宰吸了吸鼻子,认真地看着自己这对极不称职的父母:“我不想和你们任何一个一起过了。你们各自滚蛋去结婚吧。我和爷爷奶奶一起,或者姑姑也可以当我的监护人。”
  可是小孩说完以后,自己又委屈得是被父母都弃之敝履,而不是争抢的宝贝一样,似乎又要哭出来。他大概也知道这话是带气的狠话,于是决不能在可恶的大人面前显示出弱小的一面,还不等其他两人开口,愤愤地就转身离开了。
  于是便轮到陈梦刀:“关浓州,你知道自己有多么糟糕……所以我才应该不会选择你,从来都不会,你知道吗。”
  “我都没能甘心,你凭什么就要甘心啊!你改,你去改,你就不能为了我去改吗!你无情自大傲慢,你死缠烂打心机城府,以为现在在病床上可怜兮兮地说些好话我就要原谅你了吗?”
  “我可以选择,所以你要争取我,你要争取我的选择!”
  其实他要的真的太简单,不过真的只是关浓州这样的坦诚,这样的尊重。
  他们之间,包括和关子宰在内还尚且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修补需要挽救,但是托这一场稀奇古怪绑架的福,这个失败的家庭还能够有一个契机将这些疮疤全都丢到了医院里头开刀消炎。迟到永远强于永别,尽管创口还是狰狞的,但总都会有愈合的一天。
  至于不是家务的事,身上的录音笔最后都没能被发现,导出后的音频也可以清晰使用。开庭的那一天,照例是有着庭前尝试和解的环节。罗萨的状况实在非常糟糕,并且他一并出具了伤害鉴定证明以及财产损坏、非法入侵等——关浓州说周馥虞和他手下的都是野人,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确实做得太过肆无忌惮。
  “你手上的证据虽然有效,但非法取证的下场,你知道是什么吧?”
  “假如你现在放弃起诉,将录音交给我。这些都会一笔勾销。我查过了,没抓住的那个小孩,是关的儿子。你和他们家关系很近吧?假如你同意和解,那么这笔专利,我们愿意让关家的医疗公司一起参与。”
  陈梦刀一声不吭地听完,站起身对罗萨说:“罗萨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你说过,不希望我成为关浓州那样的人,并且他不是个好医生,因为你们是同一类人。”
  “于理而言,现在的他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医生,也与你并不是同类。人会改变。”
  “于情而言,我不希望您侮辱我的老师,我的兄长。”
  或许,还可能是我的伴侣,假使关浓州未来表现好些。
  他在心里这样嘀咕,大步流星地迈出了房间。
  在关于RE-3的专利归属之上,陈梦刀和梅涅尔最终取得胜诉。这项技术重新进行了评估与发布,并且依照梅涅尔的意思,他意欲同关浓芳合作,以一个更为亲民的价格进行制造投入。
  然而另行的毒树之果,在罗萨的起诉和攻势下,陈梦刀的律师执照最终被吊销。对这一结果他早就有预料,极其坦然地便接受了“善良”的下场。
  当无业游民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自由地跑去接关浓州出院——老流氓又能很快变回那种可怜兮兮的模样,陈梦刀怀疑关浓州是不是早就已经愈合,可是躺在病床上就天然成了弱势群体,不仅要扒拉着他,甚至还耍赖到关子宰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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