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唐立言的拳头留了几分力,再愤怒也没敢下狠手,但这一脚确实是因为着急发了全力。唐立言赶忙检查裴山是否受伤,知道人没事后,才松了口气,把蓬绒的头发搂进怀里。
“没事了。”唐立言强忍着自己的愤怒,一下一下顺着怀里人的卷发。
阮明知带着几个同事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地上的男人看起来很痛苦,侧在一旁打滚喊疼;他们的副队长怀里搂着人,明显还在气头上,但声音却是轻的,一个劲儿说“没伤哪吧”“别怕”。
“言哥!”阮明知上前了一步,问,“这是怎么了?”
唐立言便把裴山稍稍松开,说:“现在没什么事了,把人带回所里。不管结果怎么样,先替郑姐申请一下保护吧。”
*
一场聚会就这么不欢而散,郑采云觉得心里更过意不去,于是帮整个新世界的员工都买了《长夏》的票,惹得裴山十分不好意思。
蔡赟那边,这次只是言语挑衅,又受了伤,阮明知只能把人带回所里警告一顿。
唐立言当晚回家后,仍是恹恹的,就像是白天把愤怒和忍耐都发泄完了,耷拉着脑袋,早早上床。
裴山看他这副样子,也快快收拾好,躺到床上,抱紧了他的警官。
“关不关灯?”裴山问。
“都行。你要是还想看书的话,就开着吧。”
裴山便伸手把灯关了。月色很亮,亮到能让他看清唐立言的身形。他知道唐立言又陷进了那场回忆里,但这次很好,控制得还算可以,情绪恢复得也很快。只是裴山仍旧害怕他的警官会因白天的闹剧而伤神,又不好先提,只能轻声哄人先睡觉。
当然是没人能睡着的。裴山听到身旁人的呼吸一下轻、一下重,明显是还有心事。
“立言?”裴山轻轻喊了句,得到回应后,才装做很奇怪的样子,问,“你也没睡呀?正好,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好吗?”
唐警官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请求,很快转过身,盯着他问:“为什么睡不着?”
“不知道,可能紧张吧。”裴山叹了口气,“毕竟马上要公演了。时导跟我合作的第一部 商业作品,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其实谁都知道,这只是托词。裴山只不过是怕唐立言多想白天的事情,让他能有个被爱和被需要的感受罢了。
“不会搞砸的。”唐立言揉揉他的头发,努力笑着。
“嗯,你就不会搞砸任何事,但是我……好像一直在搞砸。”裴山叹了口气。
唐立言皱起眉,“怎么会这么想?”
“你看,你多讨人喜欢,刚来雁城的时候,就已经被全城人知道了。”裴山一一细数着唐立言的好,“刚入职没几天,什么张大爷、李大妈一有事就都爱找你,谁家丢了个猫都说‘要找一队唐警官,他办事靠谱’,自行车丢了这么多辆、小混混打架失踪了那么多回,都能被你解决好。现在洪街治安比一个月前也好太多了,否则原来晚上我都不敢出门。”
唐立言没忍住,笑了他一句:“你之前也没少大半夜出来逛啊。”
“我只是正好次次都碰到你。”裴山佯装生气,伸手捏着警官的脸,以作惩罚。
唐立言便求饶着说:“好,都是巧合。”
裴山知道,他的警官被逗得稍稍开心了一些,这才作罢。他放下手,滚到枕边人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所以,我得吸收吸收你的能量,好让这次公演不搞砸。”
唐立言抱着怀里人,温热的手感和被爱的温暖就这么传进心里,柔软、迷人。
“小山,谢谢你。”他说。
被感谢的人却还要装作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问:“谢我做什么?是我在汲取你的能量啊。”
唐立言便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往事丢到一边,摸着裴山的卷发,笑道:“只汲能量?”
两人的眼神又痴痴缠缠卷到了一起,催化剂似的,叫这本低落的氛围立刻升了温。于是,自己送上门的裴山,稀里糊涂钻进了被子里。
月亮也羞于看这一出好戏,只能藏进云里,叫若有若无的光晕替它照料屋里的两个人。
他们被薄薄的被子蒙住,中段部分有个凸起的影子,正骑在睡衣布料上,随着身 下人的起落而上上下下摆动着头部。屋子不大,刚好能让暧昧的声音充盈这个夜晚。
“能量汲够了?”唐立言躺着、喘着,勾起裴山的下巴问。
被子里的人抬起头,眨着眼睛说:“不太够,你再喂我点别的?”
第80章 惊梦
……
那晚他们睡得都不早。裴山搂着唐立言讲了一夜的戏。从名家名作,到小剧场无人问津的角落。
他以为会被拒绝的,没想到,唐立言听了很久,甚至能插上几句话。
“会觉得无聊吗?”裴山问。
唐立言笑笑,“我听我男朋友说话,为啥会无聊?”
裴山便把人箍得更紧。
他又提起厉峰。那个把《薄命》从校园社团带出来,带到全中国,也让小剧场开始为人所熟知的男人。
“我第一次看到你床头这张照片的时候,就觉得很眼熟。”裴山把语气放得很轻,“后来看了新闻,才知道,那就是厉老师。”
唐立言没说话,只是越过裴山的肩膀,把照片拿起来,对着月光仔细看了看。
“他在你们圈子里很出名,是吗?”
裴山笑道,“算是吧。你应该听过《薄命》的故事。它一炮打响,让我们意识到,原来小剧场还可以这么玩、这么红。”
“他退出舞台之后,你们有受什么影响么?”唐立言把照片放到被子上,让月色照全这张黑白的脸。
裴山接过相片,仔仔细细地捧回床头柜,“影响肯定是有的。但他带出了很多年轻的创作者,所以,我觉得现在的小剧场其实比前几年更有活力。”
警官躺回自己的枕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突然说起厉峰的兴趣广泛。这位老师很喜欢摘抄,以至于他的学生也得读很多看不懂的书,甚至在他走后再也不愿意碰书。
“那你一定不愿意经过我的那面书柜。”裴山笑着打趣道。
“嗐,确实。我以前挺幼稚的,跟他有关的东西我不是很敢去碰。”唐警官知错认错,开始反省起自己干过的混事。
裴山在他的旧伤疤上亲了又亲,拿最温柔的舌头触碰凸起的疤痕。
“到时候,你陪我去看《长夏》公演好不好?我给咱们买了票。”裴山问。
其实这个问句毫无意义,因为唐立言早就答应过要去。裴山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说一说自己的小心思。
比如,他等着唐立言问一句“啥座”,然后飞速地回答:“那当然是一排!”
一般如果想要看到整体的舞台效果,最佳观看位置是在中间,一排则是最靠近舞台的地方,不但可以近距离看到演员的动作、表情,还房便互动。裴山想,这是话剧人独有的浪漫,值得让爱人看到最细致也最震撼的表演。
他想,在谢幕或返场时,当着满场观众的面,让台下正中央座位的男人看到他“我爱你”的口型。
“挺吉利啊。”唐立言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这么打趣了一句。
裴山便把票根的设计图定稿翻出来,递给唐立言看,“到时候,你会在剧场前台领到这样一张票。”
票面上,一半是现代雁城市的烟火单车,一半是民国雁城的大学战场,凭着地平线上的“长夏”二字连接在一起,像建筑物的倒影,也像时代的互文。
“唷,好看!”唐立言看了又看,一开始的笑意消失了,有些严肃地说,“这场面我怎么觉得……眼熟呢?”
裴山只当他是见过彩排才眼熟,也没放在心上,“这就是剧里的场景啊,只是在设计时把两个时代合成到一起了。”说完,接着问:“你知道它为什么要叫‘长夏’吗?”
唐立言摇摇头。
“因为你。”裴山满心都是幸福,抱着警官的脖子翻了个身,让人压在自己身上,“因为莎士比亚说,你的长夏永不凋零。”
跨过数十载的风雪,我迎来了你,我的长夏。
*
唐立言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会说话。也是第一次觉得,有个当编剧的男朋友这么幸福。
他在裴山的嘴甜攻势下又缴了械,唐立言一边嗔怪着交公粮的频率高,一边开玩笑说会不会死在这张床上。当然,提到“死”字,裴山很快摁住了他的嘴。
冲完澡后,两个人都是筋疲力竭,很快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是被那个票面勾起了什么想象,还是和裴山的感情似曾相识,唐立言梦到一些奇怪的场景。
事实上,他从前也经常做类似的梦,但那就和所有一醒就忘的事情一样,他从没在意过。
但这次尤甚。是梦,又好像不是,因为梦境不该有这么强烈的真实感。
唐立言就像灵魂出窍一般,站在一旁,恍恍惚惚间,看到自己站在雪里,冻成了冰雕,在朱门前求一个纺织厂老板,捧着一堆银票请人招女工;他还梦到过被一对双胞胎,一身军装,闹着说要去云城,可其中更年长的那个却牺牲在自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