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应当是一片斑驳,可整整齐齐切割开的地砖,也切开了这片斑驳。
没有什么美如画的景色,一切只是一种由于静谧产生的错觉而已。
宋予扬很喜欢摸曲十安的头发。
就像摸小猫咪一样,顺着皮毛撸下去。他的指尖总是在发尾就停止了,刻意不去碰后脖颈上的纹身。
曲十安的纹身是一簇花,看起来挺有气势是,宋小少爷看看却只觉得好看,也说不上是什么花,文成中国工笔画的样式,枝丫是曲折狰狞的,再往下延伸,颜色就淡淡地没入了脊柱。
其实他还有俩纹身在腰窝上,一左一右,文的是大提琴上的两个音孔,不过宋予扬倒是很喜欢掐在这两个音孔上。
很久以前,在和宋予扬因为一起被绑架认识之前,他一直以成为一名大提琴演奏家为梦想。
饶是曲家那样的人家,哪怕他是唯一的小儿子,曲家父母也是点头了。
很可惜,这个一点点被实现的梦想,还是在20年前的秋天停滞不前。
他文的时间已经很久很久了,颜色都从黑色变成了青灰色,只是曲十安生的白,看起来还是一样刺眼。
他的车里年复一年地播放着大提琴,只是没有人再会提起,浪潮一样的华彩段,也曾在他的琴弓下流淌。
宋予扬手上的血管很明显地凸起,配着曲十安后脖颈微微凸起的骨头,有种不可言说的暴力美学。
“怎么也不见你谈恋爱,也没什么小情人,可别真是个痴情种啊?”
他突然这样开口,语调里带着一丝笑意。
正常人听到这里,可能会觉得是常见花花公子对于被爱的自鸣得意。
不过他已经和这个Alpha相处了20年了。
他心里心知肚明,宋予扬既不是在暗示自己表白,也不是在开玩笑。
他只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正好碰上一个红灯,所以他侧过脸去瞥了一眼宋予扬——居然真的在笑。
想到就是这副满分情人的嘴脸,害人不浅,他心里居然觉得非常释然,至少自己这么多年的选择,还是是有理可循的。
“那也没见你定下来啊,是不是又有新目标需要我出场了?”
用问句回答问句,才是玩咖的究极操作。
他们的笑声混在一起,笑声里都是得不到回应的爱意。
宋予扬和曲十安,在曲十安十二岁的时候,一起被绑架过。
不是说通讯发达了,大城市治安也好了,就不会有绑架案了。
产生案子的是犯罪分子,而不是不周到的防护措施。
富贵险中求,十年前的上海还是不缺投机分子的。
至少他们遇到的是一伙易燃易爆炸的疯批。
这群人的领头人姓石,下面几个马仔就叫句大哥,看起来稍微有点文化的一位还是叫的石头哥。
他们都不是被石头哥这伙人直接抓来的,相反,宋予扬和曲十安,分别被自己尤为信任的人送来,被用于换取更有用的东西。
一个人得到了继承权,一个人通过了考验,一伙人得到了钱财。
圆满故事里唯一不开心的,只有两个被骗得很惨的傻逼,被迫在不见天日的破仓库里给自己的三观更新换代。
…………
宋予扬从幼儿园开始就和曲十安是一个班,俩人不太熟,曲十安那会奔着当演奏家去,天天就上半天课,下午就回去练琴,作业直接差遣别人帮忙带回家。
他长的漂亮,大多数后来分化成Alpha的同学打穿开裆裤那会,就屁颠屁颠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
宋予扬对曲十安的印象就是看起来文气,再有就是心思确实没放读书上。
到现在说起他读高中之前那个学习状态,和他们一个学校的都没办法否认这点。
他会在文艺汇演上台之前先放上准备好的大提琴防滑垫,之后再屁颠颠地扛起大提琴往台上走。
太多年了,宋予扬眼看着曲十安的大提琴型号从小换到大,就像打怪升级一样。
有次轮换座位,他正好坐在曲十安旁边——他当年成绩真的差,坐在这,说实在也是理所应当的。
最后一排头顶上就是空调,夏天冻死,冬天热死。
很少有人愿意坐这里,但就像再好的学校也有人考倒数第一,总有人得坐这个破位置。
老师没办法协调,就只好区域轮换,只不过是按照成绩划分的。
一流的前三排,接收新鲜吐沫星子,二流的当中两排,正好在老师的视觉中心上进,三流的就自然倒数两排,纵观全场,各自睡觉开小差。
可是曲家是什么家世,唯一的小儿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居然也不声不响的,一点意见都没有。
也是老师年轻,没多琢磨班里这群小屁孩家里弯弯绕绕的事儿,不过也许也幸好是老师不爱琢磨,要是琢磨了,怎么干都做不好人。
曲十安的把位贴花花绿绿的,可是大家都觉得好可爱,一点都不觉得花里胡哨。
曲十安上课玩节拍器,偷偷开一点点声音,他俩正对着空调下面,老师根本听不到,他就把手放在扬声孔正上边,把常规拍子对着乐谱,从慢到快一遍遍哼唧过去。
曲十安吃完饭等人来接的时候喜欢给琴弓上松香,看琴那个眼神但凡他拿来看人,就不会有人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宋小少爷心里觉得他很可爱,抱着大提琴好像就不会说话了,或者说别的事情,他都无暇顾及了,像个快乐的小傻子。
宋予扬不学无术,学习指望着补习班,在学校就只想着偷瞄曲十安。
他那时候问过曲十安,怎么就这么紧着要练琴,天天跑得不见人影。
曲十安说,想要去考音乐附中,这样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会更加好一些,走科班宜早不宜晚。
所以在一起被绑架之前,他的心里都在倒计时,总觉得两人,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这样真心诚意地爱过大提琴,奋不顾身地追求过所谓的职业生涯的曲十安,最终还是改弦易辙了。
他不想放弃的,也没有吃不了苦。
不是觉得厌倦,只是再也没有足矣成为演奏家的身体条件。
他的梦想大家都知道,他的黯然,只有宋予扬知道。
宋予扬没有问过他是被谁带到这伙人这里的,因为他明显有更难过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很多年前的春夏秋冬其实界限更明显,一年当中最舒服的两段日子就是开春和入秋。
舒服过这两段日子,就总是觉得在外面待得受罪。
宋家的背景很复杂,复杂到宋予扬的两个叔叔同他爸,是三个不同的妈。
每年大日子家里人都很多,多数称呼前面都不带形容词,只有叔叔阿姨和哥哥姐姐,省事归省事,面子上总得礼貌些。
中秋节前好久,小叔就说过节要带他出去玩,不过后来小叔工作的管弦乐团要参加个节目,于是也就作罢。
有个姨妈倒是很积极,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自告奋勇接过了小叔的承诺。
她平时对他就还可以,做的点心很好吃。
他那时候哪里喜欢学习,但是不写完作业爸爸妈妈就总是骂他好吃懒做,不像人样,只有姨妈,会偷偷给他送点心。
事情到这里,只是他被当做工具联络大人之间虚伪的可怜的亲情,不过姨妈最终把他放在了公园的假山附近,自己推辞说要去钓鱼。
真好笑,钓个锤子鱼,觉得自己还有资本让他等。
当时的宋予扬并不觉得一个人待着有什么害怕的,又因为一直被教育Omega有的时候需要自由,所以并没有执意要跟着姨妈。
她走出去之后,左右东张西望了一轮,不多久就看不见人影了。
假山说不上是山,但也是一堆很大的石头,砌得很高。
郊外的公园不怎么有人,大家过节都想着要去市中心。
宋小少爷等啊等,等得无聊到蹲在桥旁边俯身下去看鲤鱼,等到日落西山,也没等来姨妈钓完鱼。
却在公园闭园,保安最后一轮巡逻之前,被几个彪形大汉“请”上了面包车。
那种局面很荒缪,其实彼此之间都没有交流,他们没有动手,也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言语,只是沉默地围上来。
他就知道自己多少沾点晦气。
曲十安是在中秋节的第二天到的仓库,来的时候还他妈带着他的琴盒。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个小傻子是怎么带着琴盒还没有人接送。
第4章 痴情种(2)
曲十安今年32岁,也就是说宋予扬也得满31岁了。
他到现在还是不断回忆着他的少年时代,在记忆里找寻他的曲十安。
当然现在的曲十安也一切都好,对他很宽容,但是不爱他。
他就是想稍微看起来云淡风轻一点,好让曲十安没那么快腻歪。
奇怪吧,两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被动的,又是对方眼中的爱情骗子。
宋予扬忍不住去看坐在驾驶位上的曲十安,视线又不自觉地越过他本人去看车窗上的倒影。
车窗上曲十安的脸,映成了半透明的灰色,化妆品的亮片,似乎是灰色上的细闪,附在这片匀称的灰色上,光影斑驳中,一时让人有些恍神,陌生和空洞似乎就寄托在这片斑驳的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