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歌问那少年:“元徽,我家大师兄呢?”
少年吃力地说:“龙哥,求求你不要死,拜托,坚持住啊,你答应过会带我以前回家的……”
羸弱的少年背负着比他重一倍的龙千阳,就这么从向天歌身体里穿过。
向天歌呆呆地看着自己虚幻的身体,几步之外,是暴血状态的胡云喜在大开杀戒。
这是一个有半身肮脏魔族血的人,为了掩护元徽和龙千阳而战。
而那个拥有至高无上的纯洁神族血脉的姬言姬,刚刚从城墙上陨落。
向天歌一时分不清谁对谁错,每个人好像都有战斗的理由,为了回家,为了正义……
他寻到心心念念的大师兄时,辛麒和一直跟他形影不离的郗白霜正被难民冲散。
两人约好,到南方集合。
至于到南方的具体哪里,谁也不知道。
那一次他们败得太惨了,几个人都被打散,和八门的代理人也失去了联系。
找不到代理人就没有定心丸,意味着他们这些勇者永远回不了家。
一边魔族的势力更甚从前,加强了领地内的管制。
到处都张贴了他们这几个叛乱领导者的头像,悬赏重金。
向天歌以阿飘状态跟着辛麒的时间里,亲眼见着后者如丧家之犬被人驱赶追捕。
好不容易歇息一会,以为遇到的愿意收留他的大妈是个好人,结果转眼就通报了魔族士兵。
辛麒再次踏上往南的逃亡之路,向天歌一路跟随。
人心险恶,就这么给他大师兄上了一课。
向天歌又气又难受啊,一边也疑惑,刚刚这么危险的境况,大师兄是怎么从重重包围圈中逃出来的?
终于在看到太子出现时,他明白了。
辛麒半道与海弯弯秋少鸿两人相遇汇合,秋少鸿因为一力策划的起义就这么失败了,备受打击自闭。
辛麒少不得宽慰开解他,即使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完事一个人出来,坐在篝火旁出神。
那个猫儿般轻敏的黑色身影,踏着战火焚烧过的断墙便从夜色中出来了。
向天歌吓了一跳,就是这个人一路尾随的大师兄,不管他是恶趣味来看辛麒出丑也好,到底是他变相保护了辛麒。
不过出乎意料的,辛麒对于他的出现一点不惊讶,沉默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此时寂静得吓人。
“太子阁下是来看我出丑的吗……这一路的经历,到底还是验证了你的话……”
“……无趣。”如果太子没戴那张面具,向天歌大概能看到他嘴角轻撇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突然的出现没吓到辛麒而无趣,还是为这一路看戏的行踪早已被辛麒发觉而无趣。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神族懦弱,哪里是你们几个勇者就能动员的。”他好像有浮空能力,脚尖踩在地上,一点尘埃不染,却是很快浮到辛麒面前。
他微弯腰,薄凉的手轻托起辛麒下巴,让向天歌差点拗断了手指:“你看,你不是早知道这个结局了吗,何必还要为他们自责难安。”
火焰照红了辛麒的脸,辛麒羞愧而痛苦地移开了目光。
他无能的一面,在眼前这个人面前,实在一览无余。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尽吾志,可以无悔矣……”辛麒抢在太子前面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螳臂当车,不也正是你想看到的吗?这场游戏,可还好看吗?!”
辛麒满脸凛然,可实际上,打断太子的话也是怕他再说出什么扎心的言语吧。
这点,连向天歌都看出来了,何况太子呢。
太子轻笑了声,混在夜色里,实在微不可闻。
为什么他不看别人的戏,独独要追着一个辛麒呢。
这个问题大概辛麒永远不会去想,连日来的遭遇让他把个人的痛苦深埋于心,而强颜欢笑去安慰其他人,摆出自己永远也打不倒的励志模样。
唯有在这个时候,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能坦荡地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在这个魔王使面前,而不需要去顾虑什么。
“姬言死了,千阳重伤,生死不明,白霜不知下落,少鸿陷入打击,而我……我实际上也不知道前路该往哪里走,不过凭着一股气坚持罢了……”篝火旁的人既是倾诉,也是对自己的拷问。
恍惚篝火渐小,寒意顿生,那个说是来看他笑话的人走了也不知道,只留下一件绒毛斗篷,披在辛麒身上。
向天歌看着他大师兄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心里只想呐喊,别被那家伙骗了啊。
可惜他想再多,也阻止不了他大师兄第二天斗志昂扬,好像从前一晚的交谈中汲取了力量。
一路往南,找到元徽和龙千阳等人,恢复后者的斗志,复活姬言姬,最后上神殿问神族要人——难民潮中被神殿带走的郗白霜。
郗白霜被洗脑失去了人性,只留神性,导致不认辛麒这些朋友。
几个人不顾禁忌就闯入神殿大闹一通,最后辛麒更是被郗白霜剑刺心口。
不过万幸,失散的六脉剑还是回来了。
可以说,在这一段时间里,辛麒的出力和功劳最大。
慢慢的,相对其他几个人没什么吸引力的辛麒名气也上来了。
然而向天歌却知道,辛麒真正名震于世还在后头,他的劫难也才开始。
向天歌又开始了在时空隧道里的奔跑。
经过白色叛乱一役,人心浮动,神族和勇者互相不信任。
魔族更是震怒,放出可怕的黑瘴蚕食世界,黑瘴一路袭击,经过之处寸草不生,万物凋零。
更可怕的是,被沾染上的人,是勇者,心志会被污染,是神族,立刻变为丑陋的魔族。
这种情况下,人心惶惶,互相攻讦是常事。
部分能立身持正的人也无可奈何,世界被绝望笼罩,黑白混淆,是非不分。
原本远在剑阁的向天歌,此刻追逐在时空隧道里,看着南荒大陆的辛麒一日日愁眉不展,更添风霜。
而当初他只是从旁人嘴里听说,有一个叫辛麒的人如何选择以身证道,力挽狂澜。
“吾身如心,立以正……”滚烫的热血兜头浇下,任谁也不能怀疑他的决心。
辛麒是顶天立地的坦荡君子。
让所有人头疼而无可奈何的黑瘴为此避退三百余里。
神族勇者握手言和,共同退敌。
那时候,神姬为他净身,帝子为他敛衣,人人恸容,禽鸟哀鸣三日不能绝。
三日后,久而避世,消失已久的圣兽麒麟从星光大森林踏出,用自己的命救活了辛麒。
从那以后,辛麒就有了麒麟子的称号。
不管以后辛麒如何风光,向天歌此刻只看到了眼前血腥的一幕。
他无暇的大师兄一身是血,滚烫的热血将他烧得毁容,一把剑插.进他心口,而如辛麒所言,他死后,身体屹立不倒,黑瘴不侵,百兽不食。
可是那又如何呢,非死不能打破这个僵局吗?
向天歌当时问自己,问他们生门的代理人。
他跑到剑阁老爹闭关的白塔,质问他为什么不敢出面,逼得大师兄只能以死证道。
他知道这几个代理人不过都是些骗子,糊弄得他们来打工,没关系,本来他们也是有所求才做了这个交易。
可是辛麒呢,好歹他还叫你一声义父,你就是这么不讲情义的吗?
向天歌冲着白塔连连质问,没有人回答,当时几个代理人都不见了,别人都说他们丢下他们这些勇者,自己回到了那边的世界。
而有能力打开两个世界通道的,只有那八位代理人而已。
向天歌不信这个邪,强行冲破法阵,结果气血逆转,一夜白头。
“大师兄……为什么啊……”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他穿越到了过去,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阻止不了辛麒的选择。
更甚至,他只能旁观,不能插手。
这更加痛苦。
“小天……”血汩汩流,向天歌惊讶地听见大师兄在唤他,明明其他人都看不见他。
“小天,你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剑阁……剑阁的事……还要你去忙啊……”大师兄在笑,这样温柔的笑,他没有责怪他任何事。
“拜托啦小天……照顾好……其他人……”
“大师兄!!!”搞不懂,这是不是幻境,可它一定是噩梦,让他再一次重温失去大师兄的痛苦。
如果能时间回溯,为什么不让他改变这一切?这一定是幻境,可恶的幻境,故意来看他恸哭的笑话!
擦干净眼泪,向天歌已经平静了,正是意识到这点,他不能丟大师兄的脸。
他平静地看着其他人涌上来,围着大师兄痛哭流泪。
郗白霜,一个掌握治愈之力的半神,她悲悯世界,拯救过无数人,此刻也救不了她最想救的人。
她变得漠然的眼神告诉向天歌,她终于意识到,在一个天平的两端,她会选择更轻的一方。
她以救人的理由挥退其他人,守着辛麒的尸体徒劳地施展治愈之力,一日又一日。
最后向天歌看到一个意向不到的人出现了这。
一个原本只会带来死亡讯息的恶魔,给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