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垂线 (孤不才)

　　而唐覃则是将自己的阴影藏的深入心底，他原本此生都不想揭开的伤疤，不愿面对的事实，这一次却被夏渠赤裸裸地扒开了。
　　他们好像都做错了。
　　他们好像又都没有错。
　　隔天的唐覃旷课了，一旷就是一整天。
　　老师派班长夏渠去看看，于是他正好借着这个理由，带着那条亲手洗干净的领带再一次去了唐覃家里。
　　这一次夏渠没有敲门。
　　因为就在他伸手即将按响门铃的时候，他听到了从房间里传来的女人嘶吼。
　　“你怎么不去死，唐覃！你当年为什么要拿那笔钱救我，你让我跟你爸走啊！我就是造孽才生的你！”
　　这个声音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喊到后面喉咙都哑得不像话，再后来就戚戚地哭起来，声音传遍了整个楼道。
　　夏渠在心里踟蹰。
　　就在他怔在门口的时候，对面的门打开了。
　　一个骂骂咧咧的老妇人走出来，嘴里念念有词。
　　“这都多少次了，天天喊，天天哭，她的儿子也太可怜了一点，”看见夏渠之后更是直接拉着他的袖子说，“小伙子你可离这家人远一点，一个疯女人和一个穷苦孩子，唉……”
　　夏渠何等精明，寥寥数语他就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
　　唐覃家里发生过的事一定让他很恐惧与性有关的事——不然他的眼神不该是那样的。
　　他准备要道歉。
　　但是当务之急应该是见到唐覃。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不出所料，唐覃来开了门，但只开了里面那扇门。
　　不过夏渠已经可以看见很多东西了。
　　一个昏暗凌乱的家，唯一一张桌子都落灰了，上面放着很多白色药瓶子，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瘦骨如柴。
　　那个女人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夏渠的眼神让他不禁背脊发凉。
　　唐覃在开门之后只稍稍瞥了夏渠一眼，就转头去拉住他母亲，将她带进房间里，一路上还要抵抗她的拳脚相加和尖利指甲的抓划。
　　又过了一会儿，房屋内的声音终于慢慢减小了。
　　唐覃有些狼狈地跌跌撞撞走到门口，隔着没有打开的外门看着夏渠，缓缓发问。
　　“你来干嘛？”
　　夏渠从未体验过这种手足无措的无奈，他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
　　他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自己喜欢的唐覃。


第10章
　　自觉得自己很擅长说话的夏渠一时语塞。
　　不过他还是维持着那张平淡的面孔，郑重地道歉里都被莫名加入了命令的感觉。
　　“我给你道歉，这次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唐覃呆滞。
　　他怎么会知道这样成绩排名都高高在上的人，会因为感觉自己受伤而特地来给自己道歉。
　　道歉他接受，不过这语气他不喜欢——那不好惹的脾气出来作祟了。
　　仔细带上门收好钥匙，唐覃一把拉起夏渠的袖子出了楼。
　　“走，不是要给我道歉嘛。”
　　牵上自己的老式自行车，示意夏渠坐在后座，那个位置已经生锈了，车骑起来也会吱呀乱叫。
　　不过夏渠一想到唐覃愿意原谅自己，心情好得不得了，二话不说就骑了上去。
　　但唐覃不知道的是，夏渠从来没骑过自行车，甚至没有别人敢用自行车载他。
　　就在车子开始动的一刹那，夏渠的双手就下意识用力地搂住了唐覃的腰。
　　这可是一个无比亲昵的姿势。
　　唐覃的身子有那么一下的僵硬，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家伙给看光了，瞬间脸皮就厚了起来。
　　很不要脸地边骑车边扭起腰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这个动作可把夏渠吓得不轻，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那么端正，走路的方法，上车的姿势，甚至吃饭的顺序……
　　这下看到这样的唐覃，不禁心中多了很多羡慕和向往。
　　他也想像他一样恣意过活。
　　唐覃载着他来到一家便利店，很小，只能买到很基础的生活用品。
　　却能买到唐覃想买的东西。
　　他驾轻就熟地进去，搂着老板的肩兄弟似的打招呼，低价拿了一箱的快过期的便宜啤酒。
　　于是回去的路上，夏渠只能被迫用那双纤细到看似扛不动东西的双手抱了一路的啤酒。
　　唐覃并没有带着夏渠回自己家，而是在旁边找了一家包夜有打折的网吧。
　　整整十六年来，夏渠都不知道网吧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一直觉得这种地方都是不读书的社会不良在混日子的。
　　于是他在进去的时候很抗拒，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该进的地方。
　　谁知道唐覃早就料到了，一句话封死了夏渠所有退路。
　　“你不是要道歉吗，年段第一的班长就这么没有诚意？”
　　夏渠只得灰头土脸地跟在唐覃后面进去了。
　　不过他忘记了通知司机先回家。
　　包厢里一股很重的烟味，闻得夏渠直皱眉头。
　　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唐覃，他眼里露出一丝无奈——他在唐覃家门口也闻到了相同的味道。
　　这是一个很小的包厢，小到他们两个大男生坐在一起显得特别挤，腿都只能上下交叠放。
　　这次换成了夏渠害羞了。
　　唐覃早就秉着自己没什么好遮掩的心态，恬不知耻地探头靠近夏渠。
　　能够在一群不良里混出头，最重要的就是不计前嫌的大方和耍赖混蛋的本性。
　　“喏，喝。”
　　他指着刚买的啤酒对夏渠努努嘴。
　　夏渠一脸惊慌，支支吾吾。
　　“我……我不能喝，我没有喝过……从来没有……”
　　他的家教告诉他乱喝酒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更何况他活到现在一口酒都没喝过。
　　要说喝过，那也是掺在菜里的料酒才算喝过。
　　于是他露出了少见的后悔——自己逮唐覃实在是太冲动了。


第11章
　　唐覃又开口：“我们这里兄弟之间道歉表诚意那都是要喝酒的，喝得越多，就代表诚意越深。”
　　一听这句话，夏渠几乎是瞬间就准备喝光一整箱的啤酒。
　　这还是第一次他郑重地准备向别人道歉，自己一定要做到完美——这是夏渠做事的坚持。
　　再次谨慎地沉思了一下，夏渠决定豁出去了。
　　他在心里劝慰自己，不就是道歉而喝酒嘛，唐覃的兄弟可以做到，自己一定更可以。
　　不过他没有意识到一个他并没有考虑的问题——他的实际酒量。
　　唐覃帮他打开了一瓶啤酒的易拉罐拉扣，伸手递给他，眼神有点玩味。
　　这啤酒入口不是很好喝，泛着涩味和苦味，让夏渠皱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这么难喝的东西唐覃他们为什么趋之若鹜。
　　不过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来道歉的，就干脆闭上眼睛猛灌。
　　那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看得唐覃直接笑出来。
　　唐覃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他的笑容是那么美好，明媚得如同烂漫的春光，昏暗的包厢里忽然一下明亮起来。
　　这笑容能赶走一切阴翳。
　　夏渠脸上腾的一下飞起一片红晕，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面前的人。
　　一瓶下肚，夏渠脑子就混沌了起来，理智所剩无几地残存着，唯剩几缕强撑起外表的坚决。
　　面前出现了唐覃递过来的第二瓶酒。
　　有了第一次，这次便更加迅速，咣当就一瓶下肚。
　　已经不知道几轮了，夏渠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就如同羽毛，抛弃了压力，宛若身在云层之间。
　　这种感觉很美妙，很让人沉沦。
　　但代价很惨重。
　　夏渠坚守了十六年都没有放弃的理智被抛到脑后，双眼迷离地看着面前微笑的男子，一脸沉醉。
　　突然伸手，握住了唐覃准备继续拿酒的手。
　　那手握起来比想象的更美好，不是很粗糙的质感，而是干瘦的那种硌手，但对于夏渠来说，就是很舒服。
　　他终于抓住了那只自己想一直抓下去的手。
　　唐覃明显被这个举动给吓到了，慌张地想要摆脱他。
　　但一个醉酒的人可以软成一滩水，也可以很有力气。
　　唐覃就怎么都挣脱不开，只好放弃挣扎疑惑地看着双眼混沌的夏渠。
　　“唐覃，我有事想和你说……”
　　就像鼓起勇气一样，夏渠甚至还拍了拍手才开口。
　　这时候的夏渠褪去了平日的高冷孤傲，就像个想抓住自己要被人抢走心爱宝贝的孩子一样，神色十分稚气。
　　看得唐覃好气又好笑。
　　却又很想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这个可爱的夏渠。
　　“说吧。”唐覃眨眨眼，脸上飞过一阵期待。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后悔了，这件事是我冲动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说到后面，夏渠甚至嘟起嘴，鼓起腮帮子，撒娇似的软嫩语气磨得唐覃心口发痒。
　　“好。”
　　听到答复时，夏渠开心地笑起来。
　　这笑在唐覃看起来犹如神秘的高岭之花的绽放——这是夏渠从未在别人面前展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