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也要讲究循序渐进。岑意捧着啤酒知足地说,“下次吧。明天我还要排练的。”
虽然没有待客的预料,但总让人家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沈闻霁走到床边掀开平铺的被子,示意他直接坐床上。
岑意毫不客气地坐下了,啜着啤酒进入唠嗑模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好多天都没在基地里见过你了。”
“今晚刚到。”
沈闻霁顺其自然地问,“排练怎么样?”
“还算顺利。编舞老师改了几个地方,不过动作我们都练得差不多了。燕PD说明天就可以到舞台上去彩排。”
岑意低头转着手里的啤酒罐子,“《如何》很好听,你重新编曲的时候是不是花了很多心思?”
“还算简单。”
沈闻霁没往床上坐,靠在冰箱旁给自己也开了罐啤酒。说完才意识到,“你怎么知道《如何》是我编的曲,燕凡说的?”
节目组应该不会无聊到连比赛歌曲的组成成分和参与者都一一列出来告知选手才对。
岑意果然摇了摇头,理所当然道,“我听出来的啊。用和弦的习惯,高音跨度那么大,一听就是你改的。我听过你可多歌了,不会认错的。”
说完才发觉自己暴露了什么,又欲盖弥彰地补充说,“嗨呀,我都是只听听歌而已的。理性追星,理性追星。”
这时候说得倒是信誓旦旦。
沈闻霁想起他网上喊的那些整页整页的“老公”和彩虹屁,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比起他义正言辞的模样也不遑多让,“做得好。”
隔了没几分钟,岑意终于憋不住,主动问,“你有没有看我们节目?播了两期。”
沈闻霁老实交代,“没看。”
他从来不看娱乐节目,哪怕这次亲自参与录制的dts也没有想看的念头。
逻辑也简单粗暴。要想看自己吧没那个爱好,要想看别人,回来基地里天天都能见着活人,干嘛还隔着屏幕看什么节目。
岑意“哦”了一声,想想也合理,叹气道,“我看了。看了……好多。”
既然他有这么一说,明显是节目播出后出了什么问题。很可能是跟刚刚那么沮丧的模样有关。
沈闻霁握着啤酒,心想自己莫非是当老师当得太进入角色,现在连课堂外都开始捡知心哥哥的活儿干了。
但这么个小宝贝面前,任谁都很难无动于衷。至少从刚才把人带回来起,他就已经无法袖手旁观,甚至能隐约猜出些原因,“出什么事了,网上那群人骂你?”
岑意一愣,“你怎么知道?”
“猜的。八/九不离十。”
沈闻霁说,“他们为什么骂你?”
其实连问这么一句都没有必要。为什么挨骂的并不是关键。重要的是,它一定会发生。即使不是现在,也终究有天会发生。就像他初时的想法——没有亲眼见过这份纯粹的人,会质疑它是否真实存在。
但眼下,他能看得出这孩子需要一个倾诉的机会。
岑意纠结片刻,下定决心,与其等他从别处知道那些难听的话,还不如自己鼓起勇气主动坦白。“我好像说错话了……好多人讨厌我。说我不应该再留在基地了。”
他憋了一整天。旁边一直有人,有镜头对着。他都不太敢做出什么过分明显的反应了,想哭怕播出去被骂,笑也笑得勉强。想丧还怕影响队友的情绪。
这会儿半夜三更躲在沈闻霁这,心里才觉得安全了些。冒着挨打的风险,胆大包天地朝沈老师发起了牢骚,哭丧着脸,“节目组的姐姐还跟我说,是后期导演直男审美。说他觉得我那么说话很可爱才剪进去的。”
“到底哪里可爱了!明明大家就不喜欢啊!”
给人孩子都整不自信了。
明明哪里都可爱。
就很招人喜欢。
沈老师看着他絮絮叨叨,间或悲愤地灌自己啤酒。像是听得来了兴致,还跟他探讨起细节来,“他们怎么骂你?”
“……”
谜一般默契的是,岑意确实也很有唠这个的兴致。
今天大家都怕伤到他的心,要么安慰要么就尽量不跟他提这件事。没人想深入地跟他谈论这些。
但偏偏他今天有空就逮着手机一顿看,脑子里全是这些。终于有人愿意听,一时间吐槽得更厉害了,把网上那些针对他毫无道理的指责全都气势汹汹地指责回去。委屈都发泄出来,心里过瘾了许多。
沈闻霁边听边点头,最后淡淡地说了句,“比起骂我的,还算是温柔的了。”
岑意脑子里有一条思路被瞬间打通了。
想到他这逮谁怼谁的臭脾气,从出道以来凡是接受采访说的话,就没有不被曲解嘲讽的时候。但又不论何时总是一脸“老子没错有问题的是你”的表情,看在别人眼里就更讨厌了。
讨厌他的人厌到骨子里,爱他的人却因此对他更加痴迷。因此即使有那么多作品傍身实力没人敢质疑,因为这特立独行的性格,他粉丝和黑子掐架也没停过。
岑意一直都知道,但心里总以为他性格如此,即使外界骂得再凶,本人也不会多看一眼,根本不会受到伤害。
可今天一听到这句才明白。没有人能完全无视别人的评价,那些恶言他分明也看过。
本来该是“一起比惨,痛苦减半”的才对,岑意想着想着却抽搭得更厉害了,心疼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惨啊!”
沈闻霁:“……”
“我们两个都好可怜!我们做错什么了要被这么骂!我爸都没这么骂过我!”
他越说越伤心,恨不得跟沈闻霁凑一块儿抱头痛哭。
虽然实际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哭。
沈闻霁拿出手机:“那给岑老师打个电话?”
“不行!”
岑意呜咽得止不住,思路倒还是很清晰,“他本来,来就……不乐意,我参,参加节目。再……再一听见,我这样,肯定更,更不让我留下了!不能让他,他在家隔空担心。”
“我都不敢在外面哭。外面到处都是,摄像头……到处都是。我要是被拍下来播出去,还是会被他看到。说不定又要被骂了。”
岑意哀怨地放下啤酒罐,哭诉得投入完全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当自己的床倒下去捞着被子来回滚了一圈,“我太难了!我怎么这么难!”
“那就在这哭够了再出去。”
沈闻霁捏扁空掉的啤酒罐丢进垃圾桶,隔几步的距离看着他在床上打滚,“你说他们让你退赛?”
“……嗯。”
“那你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应该离开这吗?”
这次岑意迟疑了更久,才小声地回答,“其实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枕头底下摸,摸了个空,心里一惊才反应过来,这压根不是他的床。立马弹坐起身,心虚地抻了抻被自己弄皱的被子。
“我不想离开这里,更不想因为实力本身以外的原因离开。”
沈闻霁听他这声明显底气不足。冷不防提起,“你当初借导演手机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可不是这个音量。”
“……”
岑意脑子宕机了一瞬,回过神瞬间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喊,“……你还提!”
明明在当时是倍有出息的高光时刻,这会儿被他揶揄地提起怎么突然觉得很羞耻。
沈闻霁失笑,点点头顺着他说了句,“以后不提了。”
“但你记着。以后在这个圈子里待下去,再久点就会发现,无论你怎么做都不可能会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无论粉丝多喜欢你,总有些人看你做什么都不顺眼。那时候你要怎么办?”
岑意被他笑得晃了神,望着他怔怔地问,“那……你会怎么办?”
沈闻霁没再多说大道理,双手插口袋里原地转了一圈。
“我一直都这样。”
将自己暴露在公众视野里是一件危险的事。无数的取向伴随着无数的偏见,没有人是完美的,意味着总有人能在你的身上发现讨厌的一面,哪怕并非本意。
我们无法以上帝之手令这世上的所以恶意和偏见都消失,只能使自己变得更强大,去抵抗这样恶意。
至少让自己保持是自己,不妥协,更不要变成恶意中的一部分。
“我记住了。”
别人或许都没这样的效果。但这意思由他来传达,格外的有说服力。岑意听进心里,摇摆不定的信心稳稳落地,语气钦羡。
“我啊……什么时候能变得像你一样强大就好了。”
沈闻霁愣住了。
像是很久没听谁说起过这样的话,心底滋味复杂地冲撞,竟然一时语塞。
终究只有一句,“那就变强大吧。”
但不要像我。
看岑意认真地点头,虚丧的情绪已经散得差不多,他转移话题,“你刚才在枕头底下找什么?”
“游戏币。”
岑意又瞄了一眼无辜被摸的枕头,“我把它压在我枕头底下了,贴身收着。每天摸一摸感觉很安心。”
沈闻霁没料到这个回答,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他,“能不能带来让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