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 (楚山晓)

　　“不是不是不是，”梁桢赶忙摇头，“我喜欢这里的酒。你……”
　　“我也是单纯喜欢酒，”陈启华凑近了些，刻意放低了声音，“我还喜欢我爹新纳的四姨太。”
　　梁桢稍稍挪了下高脚凳，手指一点一点将酒杯往自己这边挪动。陈启华吹了声口哨转过身去和别人聊天，不多时瞧见了俱乐部的陪酒女倩语朝这边走来，陈启华直接喊了她的名字。
　　她是梁桢的目标，同时也是陈启华的目标。“76号特工总部行动三队，陈启华，”陈启华将证件递给倩语，没等对方看完就收了回来，吹吹上面掉落的胭脂粉，“我有问题要问你。你这儿有没有安静的房间？没有就跟我回特工总部。”
　　倩语立刻说有，梁桢眼睁睁看着陈启华半路截胡，只能不动声色。
　　明着不行那就暗着来，梁桢趁半夜去了一趟倩语的公寓，用早就过期的巡捕证件和两瓶酒外加半只烧鸡通过了门卫那一关——早知道这么好说话，梁桢就不去想什么勾引买酒女的计划了。
　　可是他到了房间门口，却听见了里面有声音，透过锁眼悄悄看去，正是陈启华。
　　但是仅有陈启华一个人，按理说76号找到了线索，不应该带着人大刀阔斧干一番吗？除非，梁桢心里有数了，准备到楼梯口等着陈启华出来，若他发现了什么东西就上去抢，若是没有，自己再进屋看一圈。
　　可是陈启华耳朵比他还好用，梁桢摆弄锁眼的时候，陈启华就注意到了，并且悄悄开了房门，将还未来得及走两步的梁桢按到地上。梁桢因是背对着他没能及时防备，但是很快反击，一肘击中陈启华的肋下三寸。
　　那儿是软骨最疼的地方，陈启华一个恍惚，梁桢已经爬了起来，一拳揍过来。陈启华弯腰躲了这一击，俯身时出拳，梁桢胳膊压在肋侧挡住，肩膀倾斜躲闪，扭来回的时候攒力，另一只手顺势再来一记直拳。
　　这是受过专业训练才能做出的反应，而且是引进自外军的格斗术。
　　“你是什么人？”陈启华接住他的拳头，将人拽进房间锁门，然后后撤到安全距离，抬手表示停战，“段家少爷，不会是参过军打过仗的，巡捕房也不教这个。你到底是什么人？”
　　梁桢没说话，余光扫过被翻乱的屋子。直到扫完一圈，他才说：“你真的在给76号做事？”
　　“是我先问的你。”
　　“我是……北城商会的人。”
　　“骗傻子？”陈启华轻笑一声，不过梁桢不打算开口，他也没必要花时间继续追问，“76号如果想要这东西，早八百年派人来把这儿掀翻了。不过你能找到这儿，我们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梁桢还是不说话。
　　陈启华急性子：“彩云照相馆，我要取李老板的全家福，法国教堂那套。”
　　这是军统向地下党求助的暗语，国共合作在此时倍显重要，他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反共、防共的人，直接表明了身份。梁桢却还装作不明白，因为他听到这句话，已经猜出了陈启华的代号——“蜜蜂”。
　　卧底在日伪的军统特工，曾经多次提供情报，帮助江浪打掩护。他虽然不认识江浪，但是认识赵妍。如果说梁桢说明了自己的立场，保不齐赵妍会知道，然后整个军统都会知道他叛变了。
　　在这一刻梁桢甚至想过，要不要为了保住秘密杀了陈启华——好像有点太偏激了，毕竟陈启华不是廖向生，他肯说这句话，意味着他不介意和共产党合作。
　　陈启华没等到回复，叹了口气摆摆手：“你们北城商会为什么要调查这个陪酒女？她欠钱了？”
　　“欠了。”
　　“小孩，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编谎话的时候从来都不眨眼。”
　　梁桢猛然抬头，陈启华已经不再搭理他，蹲到书桌底下找东西去了。梁桢也转身到床头柜边上，拉开抽屉寻找可疑的东西。这里被收拾得很干净，不得不说女生还是精细，就连旧报纸都是叠好了放到架子上的。报纸里面没有任何的有用信息，床头的英文书也不像是密码本。
　　过了片刻，陈启华忽然站起身，梁桢注意到也跟着站起来。
　　陈启华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纸：“你不是只要钱吗？”
　　“我……”梁桢还没想好怎么继续编下去，忽然发现那张纸是一张银行密码箱的收据。他搞不懂陈启华，后者是个老奸巨猾的老油条，下好了套等着他往里钻。“如果你想去银行，我要一起。”
　　“我明天下午四点半下班，银行门口见，”陈启华走过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去问问照相馆的主人，李老板的结婚照洗好了没有。”
　　梁桢回到家把自己摔进沙发，段士渊闻声从厨房走出来，浑身带着炒土豆丝的香味。他伸手揉了揉梁桢的头发，小孩才把自己的正面转过来：“叔叔，我说谎的时候，真的不眨眼吗？”
　　“嗯……嗯？所以你之前说喜欢我的新西装是假的了？”
　　“紫色真的好难看，”梁桢坐起来，“怎么又是你做饭？刘妈呢？”
　　“做好了半个月的干粮，今天下午回老家了，卢九送的。”
　　梁桢再度躺下来：“我今天去查玛利亚的案子遇上了陈启华，他应该就是军统的卧底‘蜜蜂’，我和火镰汇报过了，火镰说除非必要不要暴露我的身份，以免军统追杀。最近电台不能用，我们恢复到人工传信的方式，会更慢，也会更危险，火镰还说让我保护好你。你现在是地下党的香饽饽，磕碰不得。”
　　段士渊自己美起来了，摸了摸胸口：“看你叔叔多厉害！”
　　梁桢耸耸鼻子：“什么糊了啊？”
　　“我炖的白菜豆腐！”
　　2.银行
　　明天就是除夕，但是街上寻不见多少的欢乐气氛。梁桢穿了一件厚厚的皮衣出门，还戴了帽子和围巾，挡不住冷气往脖子里钻。他站在银行门口等了半个小时，陈启华才姗姗来迟，嘴上说了一句抱歉，可是半分抱歉的神色都没有。
　　“照片洗好了吗？”
　　“听不明白。”梁桢没再跟他废话，跟着陈启华走到银行里面，再由柜台的小姑娘领着去保险室，打开了这把钥匙归属的保险箱。
　　陈启华给小姑娘看了一眼证件，示意她出去，小姑娘立刻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走到外面，关上门。陈启华将保险箱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上面还有个小锁，不过陈启华用枪柄一锤就砸开了。盒子里装着一个文件袋，用英文写着“silence”，陈启华英文出了学校就忘干净了，只能把文件袋给梁桢看。
　　沉默。梁桢知道，这事有关沉默计划，但是他该不该告诉陈启华，毕竟军统也在查这个。他没说，反倒是陈启华记起来这个单词什么意思了，噌噌噌将文件袋打开，里面是一本厚厚的行动报告。
　　“都是英文字儿，你给我翻译。”他把报告交给梁桢。
　　梁桢欣赏他的大度，也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羞愧，于是乖乖合作。他一路看下来，花了十多分钟，才把所有的线索穿起来。玛利亚很聪明，用了很多代指，但是梁桢也不逊色于她，把里面的意思理解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说道：“沉默计划是英美情报机构联合日本反战组织一同策划的跨国行动，目的在于销毁日军的战备设施和资源，例如军舰、枪械、粮草。”
　　“这么大？你确定？”
　　“十有八九，这里面提到的‘白门后’、‘夜露寺’等等，应该指的是上海附近的日军军事建筑，”梁桢翻到后面几页，找到一张地图指给陈启华看，“以及，他们的行动方法，是炸毁所有地方。”
　　“炸毁？炸到平民怎么办？”
　　“他们不在乎吧，玛利亚在这儿写的是‘计划内损失’。日本反战人士在日本本土的工厂里安插人手，往要运往中国的货物中提前安放炸药成分，到达后只需要接上雷管就能引爆。他们已经渗透到了海关、边检等地，能保证所有的炸药到位。”
　　“已经到了？”
　　“嗯，有两批到达了上海，但是他们迟迟没有办法进入到日军的基地内引爆，因为，”梁桢翻了几页，“因为他们计算过，凡是进去安装雷管的，都没办法在安全时间内撤离。”像是小白，但又不像小白，不是所有人都能抱着视死如归的心去完成任务，这些金发碧眼的人怂了。
　　陈启华从怀里摸出一支烟，想到这是在银行里面，又把烟放回去：“目前什么情况？”
　　“这些物资分散在各个仓库，目前还没有被发现，”梁桢忽然皱了皱眉，“或者有被发现的，才导致了玛利亚的失踪。玛利亚提到有中国的机构和他们寻求合作，但是英国人拒绝了，原因在这儿写的是，不信任华人办事效率。”
　　“呸，”陈启华骂了一句，“他们怕我们把日本人的好东西抢走了，就不从他们那儿花大价钱买军备物资了！这娘们被人抓了活该。”
　　梁桢倒是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么粗鲁的一面，不知道是什么戳中了他。“总之，物资已经被分散到五处军事机构了。如果没有暴露的话，沉默计划能够给中国军队在华东战场制造至少两个月的优势期，这是英国人的预估。我不懂野外作战，但是，应该是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