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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骗子 (楚山晓)


  傅川芎跟在文冠木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沈濯对他的印象是一个容易紧张出汗的中年男人,心思缜密,但是从不会大肆炫耀自己做的那些小动作,算是懂得敛藏锋芒。但是今日他明显腰板硬了,莫非是背后有人撑腰?
  “一个叛徒,还敢来东升帮闹事撒野?”陈君诺冷笑一声,“打出去。”
  “且慢,”傅川芎后撤半步,“你现在赶我走,是害怕我说什么事实出来,搅了你的大计吗?”
  傅川芎的到来没有人料到,他要说什么也没有人知晓。仿若一颗定时炸弹,摆在了老四合院正房的中间。
  沈濯拦住要发火的陈君诺,站起身:“你方才指责文师叔跟日本人一伙,可有证据?总不能到了民国也施行连坐制度,欠了赌债的外甥被人收买,那腰缠万贯的舅舅也要被人收买?”
  他这一番话其实也是告诉内门和外门所有的人,马蔺死的不冤枉。这几天有些风言风语说是他们为了夺权害死了文冠木的外甥,今日借这个风口将马蔺通敌的消息散出去,加上文冠木的人也不反驳,便可以坐实他心术不正死得其所。
  “文冠木……他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傅川芎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当年蒙冤被人踢开的痛苦再次席卷,压得他满头青筋,“只要给他钱,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一向沉默的观察者张远志忽然说话:“如此说来,你定是恨他,恨不得他死。”
  “是又如何?”
  “你也恨不得我们所有人都死?”张远志追问。
  傅川芎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狰狞表情,加之他最近瘦了几分,脸上的骨骼仿佛要突破刺穿白色病态的皮囊,像是山海经里的怪物。他缓缓望向四周,说道:“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个真相,看一看,最后死的会是谁。”
  2.自如
  “你什么意思!”陈君磊抄起桌子旁边的茶杯就要砸过去,被沈濯敲了手腕拦住。他吃痛地一咬牙,接受到来自陈君诺的目光,不得不忍气吞声坐下。
  傅川芎轻笑一声,说道:“之前我就怀疑过,眼前的这个沈桀是个假的。上次让你侥幸逃脱了,但是今天不可能。”
  “又是这种说辞,”沈濯闻言反倒坐下了,抖了抖长衫下摆抚平褶皱,丝毫没有一点点的慌乱,“怎么,我有一个双胞胎的弟弟就可以成为怀疑我的理由?我弟弟是个读书人,满脑子的诗词歌赋。就算今日坐在这的是他,如何能做到与我举止一模一样?他怕是都认不全你们谁是谁。”
  傅川芎眉毛上挑:“那是因为陈君诺在陪你演戏!还有,你弟弟真的在读书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川芎甩出两张照片:“他是一个被通缉的造假犯!他的老板,就是香港赫赫有名的影子安德。”
  这两张照片并不陌生,曾经在警局里,魏老板同样拿出过这份证据。傅川芎是谁的人,显而易见了。他回来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而且要找出沈濯和他背后的安德·邓肯。
  “这个我倒是真的不知情,”沈濯有意无意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根部,余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郑宛童忽然停下了喝茶的动作,“不管他在读书还是在造假,好像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吧?你还有什么证据,一并甩出来,让大家看一看。”
  照片飘落,沈濯不去捡,陈君诺、陈君磊和张远志知道他身份便也不去捡,其他人即便好奇,见别人坐着不动,也不敢上前做第一个人。于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埋下了一个马上就被更热闹的好戏冲刷走的疑问。
  傅川芎见他应对自如自己反倒有些乱了阵脚,落在地上的照片根本没人关心,这出乎他的意料:“有件事情,只有沈桀才会知道——你给文冠木牵线做的是什么生意?”
  “军火,”沈濯应对自如,直接帮他把话说完了,“我接下来说的话,多数人并不知情,不过郭南星应该记过,你看看对不对得上。伪满洲的伍沧在前年年底接触我,想要将一批东北军淘汰的军火改装后卖给东升帮,规格大概是匹配一个加强连的兵力,价格在六位数。师父当时病得有些厉害,让我看着办,他在病榻前说了四个字,刀不对内。”
  傅川芎愣住了,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便是负责记录的郭南星,而后者当是文冠木的人,不可能告诉一个冒牌货这些。
  此时郑宛童忽然开口,帮的却是沈濯:“我见过沈濯。他弟弟的确与他不同的,是个安安静静心地善良的年轻人。就算他曾经有过一段违法犯罪的经历,但是看得出他和我们并非是一路人。”
  文冠木的唯一弟子为他帮腔,沈濯知道胜算在握了,现在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反而会开始质疑傅川芎的用心。
  傅川芎有些着急了,用袖口擦掉额头的汗珠,继续道:“沈桀身上有伤痕……”
  “锁骨上的,还是胳膊上的?”沈濯起身麻利解开长衫的盘扣,露出锁骨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他脱下外衣,挽起内衬小褂的袖子,胳膊上的陈年伤痕清晰可见,“这一道是你三年前被新丰帮的人追杀的时候,我护着你留下的。你觉得这件事,君诺也能讲给我弟弟知道吗?”
  傅川芎默不作声,膝盖有些发抖。
  “你这么想要证明我是假的,是不是因为你以为去年六月将我推进黄河,我便葬身鱼腹了?”沈濯慢慢解开小褂的最下面的一颗扣子,露出腹部的伤痕,“这是当时我撞到浅滩石头留下的痕迹,放心,也算在你头上。”
  陈君诺再也按耐不住一拍桌子:“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你还有什么脸站在这里!”
  之前他们一直盯着文冠木,却忽略了文冠木身边这个看似唯唯诺诺实则喜欢背地里动手脚的男人。他之前在赌场安排老千,暗中抓沈濯漏洞等等都说明了,他是一个可以默默地不择手段的人。
  他做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文冠木,为了东升帮,但是文冠木选择抛弃他的时候,他的底线也消失了。也就是说,他可以不再沉默。
  “君诺,别急,”沈濯慢条斯理地将衣服穿好,“我有一位朋友想来讲一个故事。他叫赵平,是天津人,你不陌生吧?”说罢他抬头平静地望向傅川芎,后者已经在巅峰和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这句话,仿若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平便是被沈桀钉在墙上的那个人。
  他长得有点老气,一边嘴角歪着,走进屋的时候小心谨慎慌乱地扫视四周。沈濯招招手让他走过来,说道:“你不用担心,如实回答就好。说一说,民国二十四年秋天到冬天,你在哪里打工?”
  “我,”赵平咽了下口水,“我在文老板的矿上。就是城外的林场,其实是个水银矿。”
  周围响起了一些议论声,显然有些人,尤其是外门弟子,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沈濯很满意这种反应,继续道:“你负责什么?”
  “挖矿,还有,帮这个老板往外带东西。”赵平抬手一指傅川芎。
  被点到的人想要反驳,但是傅川芎在接触到沈濯目光的那一刹那竟然说不出话了,那些激烈的话语堵在嗓子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沈濯抓住时机,厉声说道:“你用这些水银,谋杀了我师父,陈道年。”
  “胡说……”傅川芎挤出两个字,他不是一个能如同沈濯一样,镇定地撒谎的人。
  “我委托了医学院的教授查看师父去世前后的病史记载,他并非是久病成疾,而是死于慢性水银中毒。中国人讲入土为安,但是我和君诺并不守旧,也不迷信,各位若是不信可以再做尸检,现在西方人的技术已经能从人死后的头发上找到中毒痕迹了。”
  傅川芎并不知晓西方科技多先进,但是明显被他唬住了,一时哽住。
  沈濯步步紧逼:“你看中的是伍沧的军火单子。陈道年跟我说的那四个字,意思其实是,买下之后廉价卖给前线的将士,这些子弹对准的应该是侵犯我华夏国土的人。文冠木也许跟你抱怨过,你记下了,认为师父是挡住你们财路的绊脚石。你为了帮文冠木夺权,暗中谋害了他。只可惜文冠木并不知道你为他做的一切,他在发现你诬陷同门的时候,一脚踢开了你。所以你恨他,你也恨我,你恨东升帮的所有人。”
  陈君磊方知父亲是被他毒杀,情绪激动抄起手边的茶杯哐当一声砸在傅川芎的脑门上:“我宰了你!”
  “拦着他,”沈濯吩咐门口观望的李刀和李剑,这二人迅速冲上来将情绪激动的陈君磊扯到后面,沈濯继续看向傅川芎,讲故事一般说道,“后来,你卸磨杀驴,砍了赵平三刀扔到乱坟岗,但是没想到他活了下来,回到天津,最后被我找到了。”
  傅川芎忽然一个激灵,捂着额头的血迹,另一只手一指赵平,说道:“他胡说八道!分明是这个冒牌——”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不好,紧接着是一大批人马快速冲进院子的脚步声。沈濯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口,来的人都戴着大檐帽,手里有家伙的冲在前面。领头的是高广臻,一个经常跟在张石川屁股后面的小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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