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洲心事 (清水涮火锅)

　　“……诶，阿澈你手机蓝牙没开，连的是我的。”
　　“听你的吧。”
　　过滤掉让他心生醋意的对话，季凯风偏过头看着车窗外一片片飞驶过的景象，他忽然对白澈收留他的事没有了把握。


第四章 夺命而逃
　　一路上白澈专心致志在开车，唐艾翻着手机时不时跟白澈说点趣事儿。白娜娜对跟她同龄的季凯风很是好奇，这小丫头挪动被羽绒服包成个球的身体朝季凯风挤过去，又不敢跟季凯风说话，只能偷偷观察她新的小伙伴。
　　并没有把白娜娜当成小伙伴的季凯风阴了一路的小脸，等到了医院他死活都不肯下车。
　　“我看不了病！”
　　白澈下车关上门，给唐艾递了个眼神，唐艾便心领神会地绕过车到季凯风的座位上，把小崽子两只乱挥的手臂箍住抱出了车。
　　在白澈面前失了面子的季凯风气恼地脸都涨红了，不过白澈没看他，牵着妹妹的手在前面领路。这不过是两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一个小丫头和抱着扑腾不止的小崽子，让值班的护士和路过的医生纷纷投来有趣的目光。
　　仗着别人听不懂中文，季凯风急促喉了一嗓子，稚嫩的童音又让他当场恨不得钻地缝儿里去：“我身份是黑的！”
　　唐艾一听吓得把季凯风一抖，差点让小崽子像被爹摔的阿斗一样滚到地上。
　　白澈侧头瞥了他一眼：“不用你身份。”
　　他们走到急救窗口，今晚没有人排队，白澈拿出他的医疗卡，护士朝他身后向不安分的季凯风望了一眼，抿嘴儿笑：“小孩儿都怕医院，他名字？”
　　“凯风，季。”
　　“生日？”
　　白澈把刚才季凯风跟出警小哥报过的个人信息都说了一遍。最后一个问题问监护人，季凯风心里一紧，他张了张嘴似乎要抢在白澈之前说话，可是他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这个问题很可能把他送回他那个混蛋继父的地方，或者直接将他遣送回国，要么流浪街头，要么被送进孤儿院。无论哪一个都是季凯风不敢想的结果。
　　他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耳边听不见医院其他病人的声音，只有白澈即将的回答。
　　他听见白澈说了个名字，对方的住所和联系电话。
　　季凯风扒在唐艾身上，情绪复杂，折也不折腾了。唐艾趁着这小祖宗的中场休息，换了抱他的姿势吐了口一直们在胸口的气：“唉哟终于不闹腾了啊？累死你艾哥了。”
　　白澈轻描淡写带过监护人的内容，接着给护士简短过了一遍季凯风的伤势：“救护车给他简单包扎了下，请医生看看头上的伤口需不需要缝针，然后再给他做个全身检查。”
　　这片地区在加市基本属于难民区，护士阿姨每周不知道会接多少这种街头斗殴的病号，青少年也不少。她瞧着季凯风脑袋上的绷带，淡定地马上给他安排了医生：“好的，请你们在旁边稍等一会儿，医生马上过来。”
　　季凯风还没有从白澈的那个回答里回过神来，懵懵懂懂跟着医生走了。这是季凯风第一次来医院，他混蛋亲生父母一没身份二没钱，哪儿能让季凯风看什么病。
　　小孩子的季凯风本来就营养不良抵抗力弱，发了烧挨了打全靠自身抗过去，久而久之倒是锤炼出了一个顽强的免疫系统。
　　他爹说要经得住捶打，方能成就大事，季凯风只想对他已经被社会捶打残了的亲爹呸一声，再反问那您怎么没成大事？
　　然后招来他爹对他的一顿捶打，要这么捶打下去他自己这颗苗苗非焉儿在有毒的土壤环境里。
　　人家大师算过，这崽子命硬，他的混蛋亲爹每次打完都这么说，说的理所当然，说的好像这就是他爹下狠手的原因。季凯风在偷渡的货舱里差点淹死时他混蛋亲爹也这么说。
　　他那亲爹读书没给脑，什么都没脑，不仅懦弱还势利，靠一副油嘴滑舌扒上当地一个傻妞儿，果断抛弃了季凯风和他妈结了婚有了身份。季凯风他妈气不过，立刻分毫不输靠姿色勾了个男人，可是他妈运气就没好过，第二个男人甚至比他亲爸还混蛋。吊着他妈不给办身份，季凯风他妈也是个薄情的，觉得是男人不喜欢季凯风的原因，早想把季凯风扔了。
　　季凯风头上那个被继父打出来的血口子果然需要缝针，他在消毒水的气味中，怀着对他荒诞童年的嘲讽睡了过去。
　　小手术和检查进行了三四个小时，一直到了凌晨，季凯风在医生的允许下走出病房。没有在走廊上找到白澈他们，他有一瞬间的惊慌，可是立刻就冷淡下来。
　　躺着检查的时候他已经很快适应了幼小的身体，适应了整个荒怪的事情，也接受了完全变了的白澈。当初白澈不收留他才是正常的，季凯风没哭过的鼻子就只有那么一点点酸。
　　他就这么酸着鼻子出了走廊到医院大厅门口，望着夜晚里夹在呼呼大风里的大雪，季凯风犹豫了一下。
　　“哎孩子，你的衣服！”
　　季凯风回头，刚才的护士阿姨向他跑来，手上拿着白澈之前给他裹的外套。他咬咬牙，摇了摇头推开门奔了出去，一头扎进大雪里。
　　他就这么气喘吁吁的跑了很久，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凛冽的风灌进他喉咙里割得他咽喉发疼，最后跑不动了不得不在一家便利店前停下来。他推门进去装作要买东西的样子在货架前盯着商品看，便利店老板看起来是个印度小哥，出来懒散抬眼看了他一眼就低头继续捣鼓他手里的东西。
　　季凯风盯着一盒狗粮看了很久，他放空了脑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狗粮。小哥似乎终于打通关了游戏，喊了一声：“喂，不买东西别在这儿站着。”
　　哪条法律规定的不买就不能站了？季凯风眼神一横就要跟老板杠回去，突然进门的几个壮汉让他闭了嘴。
　　他屏息静气一小步一小步几乎贴着货架往门口挪，想不引起他们的注意，纹身壮汉们也确实没有对货架这边的小不点儿有丝毫兴趣。
　　老板小哥朝他这边丢过来一个眼神，似乎在说早告诉你没事别在这儿站着。季凯风快挪到门口，没想到他一个猛地转身正好撞上了刚进门的男人，一包东西掉了出来。这时所有壮汉们的目光投向了门口，季凯风快速扫了一眼铺散一地的白色粉末心里一凉。
　　身后传来恶狠狠的低声吩咐：“追！”他不要命地开始撒蹄子狂奔。
　　凌晨铲雪车根本还没来铲雪，季凯风在雪地里跑的无比艰难，他撞上了一场灰色交易，要是被抓到一定会被灭口！
　　砰！
　　季凯风打了个颤，他们有枪！
　　“开什么枪！别把警察引过来！小崽子给我站住！”
　　他们追了五六分钟，眼看季凯风两条短腿跑不过要被追上，街道尽头突然出现明亮的车灯，追他的人停住了脚步。季凯风一看车灯那熟悉漂亮的弧形就加速朝车冲了过去。
　　“上来。”
　　车门锁自动打开的声音裹着冷风里钻进季凯风的耳朵犹如天籁，他三两下跳进车关上门，白澈右手拨动倒档一个熟练的调头接上季凯风就扬长而去。
　　季凯风沉默地坐在旁边，白澈也没说话，拨打了报警电话。
　　突然白澈猛地一个急刹，前方窜出的黑车横着车身挡在他们前方，白澈立刻倒车要拐进另一条小街道，却发现后面也跟来了一辆车！
　　“弃车！”
　　他们斜后方正好有一条两栋房屋之间的小路，车开不进去，季凯风果断跟着白澈跳下车，躲进那条小路。
　　他们能听到身后追赶的凌乱脚步，听脚步声似乎有三四个人。季凯风对这个街区有童年印象，他辨认出他们所在的街道，记忆中这附近有一处正在出售的空房子。
　　季凯风迈开两条小短腿一个小跨步拉住白澈的手，领着少年往记忆中的路线钻去。他们跑进那间空屋子，一股咸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让季凯风又仿佛重新置身他曾经呆整整两个月的肮脏船舱。
　　估计房子的主人和中介也对这房子能卖出去不抱什么希望，大门就这么敞着，正好让季凯风他们有了藏身之处。季凯风拉着白澈躲在主卧的内嵌衣柜里，白澈喘了小口气拿出手机重新报警。
　　这片街区的警局热线繁忙，“请稍等……”的自动语音响了很久，还没等白澈有接通电话的机会，房子楼下就响起了脚步，白澈只好挂了电话熄灭屏幕。
　　整个空间只有两人咚咚作响的心跳。
　　楼下的脚步声从一个有序的节奏增加成木头地板踩上去混在一起的一片嘎吱声，更要命的是声音从楼梯道上幽灵般地蔓延上二楼，向他们藏身的地方而来。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瓮中捉鳖。
　　白澈一鼓作气拉起季凯风跑出衣柜，从主卧的阳台上往下望，确定没人之后使劲抱起季凯风坐上栏杆，然后护着他翻了下去！
　　季凯风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重重跌在白澈身上，他听到白澈一声闷在嘴里的痛哼。他只想撑起身查看白澈的状况，却被白澈紧紧抱住。
　　“嘘。”
　　季凯风小小的身体被少年箍着，他反抱住白澈，抱在白澈肩背上的手摸到了温热的液体……他闷头在白澈衣领口，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