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慕羽的名字,江让刚搭上衣架的手停了。
是啊,慕羽……
他不能一直这么醉下去,他得去见慕羽。
这件事,他总得听听慕羽怎么说。
江让今天出门带的是孟昕。
在路上,他给慕羽打了电话,原以为慕羽会跟之前一样不接,可没想到,这次居然很快接通了,他约慕羽一个小时以后在锦江饭店见面,慕羽也说了会来。
今天是风扬冬天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居然也不算很冷。
路边种的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花坛里的小灌木却还是青翠的,修剪得很整齐。
江让看见有小孩儿笑着拍着皮球,有学生苦恼的抱着书,有情侣幸福的相拥着,有老人在悠闲的遛鸟。
一个个的人,一幅幅的画面飞快的倒退,组成世间百态,他抬起头,隔着枝干看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
他折腾了自己几天,脸色不好,眼睛胀得难受,可他不敢闭。
一闭上,眼前就会出现慕羽的样子。
好几年过去,锦江饭店也有了不小的改变,包间的名字也不再是“风花雪月”之流,而是换成了梅兰竹菊亭。
当年的“风花雪月”,是现在的竹亭。
江让让孟昕守在门外,特地嘱咐,除了慕羽,其余人一律拦在外面。
孟昕比萧远聪明,有些事即使江让不说,她也知道该怎么做。
慕羽来之前,江让点了菜,都是慕羽以前喜欢吃的。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手就握着杯子微微晃着,盯着这一桌子色彩鲜艳的菜。
他知道慕羽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却也没有想到,会到那一步。
秦云开居然也不管吗?哪怕是为了秦氏,为了星光,秦云开也不该那样放任他。
慕羽来的时候,江让还那么坐着,弓着背,神情呆滞。
原本慕羽是想在今天把所有事情跟江让说清楚的,可是看到江让这样,他又把这件事压回了心底。
江让的状态不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对江让,终究还是关心和牵挂居多。
到了江让旁边坐下,慕羽轻声问:“江让,你怎么了?”
江让侧过头来看他,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有些吓人。
慕羽慌了,询问的声音都急了:“你怎么了?是不是……”
江让没有理会他的恐慌,打断他的话问:“还记得这儿吗?”
慕羽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可能忘?
就是在这个包间里,当年江让差点儿为他杀了人。
虽然过了好几年,包间的名字变了,装修和摆设都换了,但是这里发生过什么,他永远都记得。
永远不会忘的。
“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当年我没有来,事情会不会不一样……”虽然慕羽也会离他而去的,但是他们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只要当初慕羽不对他赶尽杀绝,他不会恨慕羽到这种地步。
“我一直都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那一年,你十八岁,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江让低着头,盯着杯子里的酒,好像希望从那晃动的液体里看出来什么。
慕羽抿着唇不出声,也不敢看江让。
“慕羽,你知道在江州的那六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江让眼眶越来越红,眼底都潮了,“我那时候好恨你,真的好恨你,尤其想到我过着那种日子的时候你却站在镁光灯下,站在聚光灯前,被那么多人奉上神坛,我就更恨。”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过,哪怕是跟苏兰嫣,哪怕苏兰嫣知道他的一切事情。
然而今天,他忍不住,他想说。
“可是回来以后,我才发现一切都跟我想的不一样……慕羽,你明明那么耀眼,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他捏着慕羽的胳膊,隔着衣物和一层薄薄的皮肉,轻而易举就能捏到慕羽的骨头,“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江让垂着眼皮,不让慕羽看到他眼里的情绪。
仇恨?有的。
悲伤?也有的。
他原以为他已经想了最恶毒的方法来毁了慕羽,可原来根本不需要,因为在他之前,慕羽就已经把自己给毁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就全完了?”江让的心好痛,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涩,“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慕羽眼里陡然出现了一阵不安。
他不知道江让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羽想问,可他还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江让已经拿出一叠照片,扔到了他的面前。
那些照片,一张一张的摆在慕羽眼前。
从角度看,照片是偷拍的,但是不难看出来上面的人是他和杨晓。
慕羽脸上原本就不多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一张脸苍白得像纸。
刹那间,他明白过来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把椅子都吱呀一声踢出去老远,他慌忙解释:“江让,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
江让不听他解释,只是端起那杯酒,一仰脖子全都灌进了胃里。
那是度数很高的洋酒,很烈,很呛,他喝得又猛,喉咙像是被火灼烧着似的,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慕羽赶忙去扶他,去给他拍背,却被他一把推开。
“慕羽,你现在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江让红着一双眼睛看慕羽,笑得肆意又悲伤,“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不是,真的不是……我没……”
“当年我问秦云开跟你说了什么,你也说没有。”江让截了慕羽的话,他苦笑着,眼睛都湿润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当年我信了你,可是现在……慕羽,我不信你了……”
他点了一根烟抽着,看着烟灰落在桌布上,他嗓音似乎透着些凄怆,又带着悲凉:“我只信我听到的,信我看到的。”
觉得那些照片碍眼,他又全都翻了过来,不去看了。
慕羽不解释了。
他没有解释的必要,那些事情,早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他垂了眼睫,即便浑身都在颤栗的,出口的话也不过一句:“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想这样。”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江让的背上,他逆着光,面容有些看不清,双眉却敛了敛,“那是有人逼你?你告诉我,谁逼你?是不是秦云开?”
慕羽咬着唇不说话。
江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外走。
慕羽赶紧叫住他:“你去哪儿?”
“我他/妈杀了他!”
看江让气势汹汹的模样,怕他真的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慕羽赶紧拦住了他,急声道:“不是,不是秦云开,没有人逼我……江让,你别去!”
他的急切被江让误解了,江让揪着他的衣领瞪着他:“你舍不得他死?”
慕羽哪里是舍不得秦云开?
他只是不想让江让因为他重蹈覆辙罢了。
“你杀了他又能怎么样?”慕羽的眼睛里没有光,说话还是跟平时一样,温温柔柔的,可这样的温柔在这时候,却最能扎人心,“你就算真的杀了他,我也已经这样了,改不了,变不了了。”
他说:“江让,我已经这样了。”
只是几句话,就让江让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似的,揪着慕羽衣领的手松开了,甚至差点儿没站稳,还是扶着桌子才支撑着没有跌坐下去。
慕羽没有再扶他,而是伸了手,要去拿那些照片,可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江让给抓住了手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等再次盯着江让的时候,方才的慌乱急切都没有了,他平静的问面前的男人:“你想怎么样?”
江让给自己灌了第二杯酒,看着慕羽,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想怎么样?”
他觉得慕羽这话问得奇怪,问得毫无逻辑。
慕羽就看着他,面无表情。
他应该是要哭了,一双眸子就像是浸在水里,但那眼泪就是在眼眶里盘旋流转着,就是不掉下来。
他在忍,在撑。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还有什么是忍不了、撑不过的?
没有了。
没有。
江让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慕羽问他:“你要怎么样,才肯毁了这些照片?”
江让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现在的慕羽,想的不是改变,不是回头,他想的只是……要毁了这些照片而已。
想瞒着不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而已。
江让不信,哪怕慕羽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也不信当年那个虽然安静却阳光的人会这么心甘情愿的烂在沼泽里。
可是面前这个人,早已经没有了当初阳光的模样,如果不是还裹着一层人皮,怕是早已经成了一具枯骸。
那自己这么心如刀绞的又算什么?笑话吗?
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他心疼,为什么要为了他难过?
慕羽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个人了,他为什么还要把慕羽当成人?
都不要做人了,反正都这样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这件事情被人知道了,慕羽就完了,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