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怎么好,按理来说,已经订了亲的人家,是该走动走动。可现在与他们订亲的是皇家,这就不好办了。太殷勤了,让人说巴结奉承,不殷勤了,又是清高孤傲,反正怎么都不对。
她抚了抚头上的凤簪,淡淡的说道:“上皇方才入土,公主想必心情不佳,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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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一切都不能尽如人意,就在上皇驾崩后两个月,朝阳公主因为身子孱弱,也病逝于宫中。
贾母听了这个消息,直接就晕倒了。
慌得下面人差点失了神。又是掐人中,又是喂参汤,好不容易才将贾母救醒。
凤姐儿看到贾母醒来,忙说道:“老太太,如今正是要命的时候,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挺住啊!”
王夫人也在一旁哀声道:“凤丫头说得对,老太太一定要保重身子,宝玉,宝玉……”说着,王夫人忍不住啜泣起来。
邢夫人虽然一向与王夫人不对付,可是这个时候,她却也觉得王夫人挺可怜的。
大儿子死了就不说了,二儿子好不容易得公主青睐,如今却又在婚前病逝。这以后宝玉的婚事就不好说了。
贾母闻言,强打起精神,说道:“宝玉呢?”
凤姐儿说道:“宝玉在外面候着呢。”
“快让他进来。”
宝玉进来时,贾母已经半靠着靠垫坐了起来。她望着自己俊秀的孙儿,只觉得心一阵阵抽疼。
“宝玉,我的宝玉,苦了你了。”
宝玉早就知道了朝阳公主的打算,此刻心中早有腹案。
他先是亲手喂贾母喝了一碗参茶,这才说道:“老太太,朝阳公主虽然去了,但是孙儿决定终身不娶,为公主守节。”
“什么?”贾母大惊,“这如何使得?”
宝玉叹道:“老太太,宝玉虽然不才,可也知道如今的形势。上皇一去,大姐姐在宫里举步维艰。咱们府中又没有人在朝为官,稍微不慎,怕是就要受人欺侮。
我和公主虽未成亲,可到底有着未婚夫妻的名义。只要我为公主守节,咱们家就是皇家的亲戚,谁也不敢小瞧。就是皇上,应该也会念着这点香火情。这对咱们家只有好处。”
王夫人听了宝玉的话,哭得更厉害了。
贾母也是老泪纵横,“宝玉,你还这么小,怎么能这么过下半生呢?太委屈你了。”
宝玉又说道:“老太太,太太切勿伤心。家里还有兰儿,兰儿才华过人,将来定然会入朝为官。有我这番作为在先,兰儿的仕途也能更顺遂些。”
顿了顿,宝玉又道:“再说,我是和公主订了亲事的,如今公主仙逝,与咱们家世相当的人家,谁敢嫁女儿给我呢?倒不如我先上书皇上,愿为公主守节,这也全了皇家的颜面。公主也可以葬入我荣国府的家陵中。”
听了宝玉的话语,贾母摸了摸他的头发,只觉得心痛万分。
以前将元春送入宫中,不也是想为家族的前程谋划一番吗?如今看来,元春已然要青灯古佛一生,再也无力做为贾家的庇护之人。
本来宝玉娶了朝阳公主,贾家就又变成了皇亲国戚。可惜公主身子太弱,又早早的去了。
今儿个宝玉所言,句句在理。可是这却要用他的一生来交换,贾母如何舍得?
第一百七十六章
贾母并没有当众表态,用过午膳后,她将王夫人和凤姐儿留了下来。
鸳鸯端着上好的参茶上来,贾母接过来正准备稍稍喝一口,平缓一下心绪。谁知手微微一抖,便听“咣当”一声脆响,贾母手里的茶杯已经摔到了地上。
王夫人和凤姐儿都是一惊,慌忙站起身来,王夫人道:“老太太……”
贾母挥挥手,让丫头们将碎片收拾了下去。她叹了口气说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凤姐儿忙道:“老祖宗,您可是家里的定海神针,这样的话说出来,让人听着心里面没底呢。”
凤姐儿撒娇似的话语,让贾母心里好过了些。她望了王夫人一眼,只觉得这个媳妇,短短的时间内,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真心疼爱了十多年的孩子,却要孤苦一生,想想心里就疼得厉害。
只是宝玉说得不错,荣国府如今声势大不如前。贾赦有爵位无官职,贾政又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五品小官,都没什么大用。
若再无人作为府里的靠山,怕是荣国府就要从京城世家中除名了。
兰哥儿还小,能指望的只有宝玉。
借着他与公主的婚事,说不得还真能与皇家攀上亲戚。只是,宝玉的一辈子却要为家里牺牲掉了。
贾母揉了揉生疼的额头,叹道:“子孙不肖,家业凋零。当年送了元春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这会儿又轮到了宝玉。想想当年国公爷在时的荣光,真是彷如隔世。”
说到这儿,贾母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再说下去,娘几个怕是要抱头哭一场了。
她放缓了语气对王夫人道:“我知道你心里面不好过,但是咱们应该体谅宝玉的孝心。兰哥儿是个懂事的,以后悉心培养一番,未必不能成事儿。”
说完这些话,贾母有些支撑不住,歪在榻上休息了。
王夫人和凤姐儿见状,嘱咐了鸳鸯、琥珀好生看着,方才出了大门。
王夫人步履不稳,凤姐儿将她送回了荣禧堂,这才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平儿迎了出来,说道:“前儿个二爷还说要出远门,今儿个回来又不去了,真是奇怪。”
凤姐儿梳洗过后,与她说了贾母房中之事。平儿目瞪口呆,“宝玉真是这么说的?那可真是……可惜了。”
其它的话,平儿没好意思说出口。
其实整个园子里的未婚姑娘,谁不惦记宝二爷呢?
人长得秀美就不说了,说起话来温文尔雅,又是北静王府的常客,深得老太太、太太喜爱。
最要紧的是宝二爷对待姑娘们彬彬有礼,谁见了不是芳心暗动?
得知宝玉与公主订亲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哭过呢。
这会儿公主病逝,又不知有多少人心头暗喜,以为可以爬上枝头做凤凰了。
哪里料到宝二爷为了荣国府,竟然做了这样的决定,真是可悲可叹啊!
“可不是么?”凤姐儿用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但不这样又有什么法子呢?老太太说得对,子孙不肖。
瞧瞧咱们整个府里,琏二爷就不说了,见到女人就抬不动腿。大老爷整日里迷恋他的古玩,二老爷养了一伙儿清客。都是花钱的玩意儿,可于家业却是丁点用处也无。先前靠着太妃娘娘,这会儿又要靠着宝玉,真不知道以后还能靠谁?”
平儿想了想说道:“老太太不是说兰哥儿有出息吗?说不准他还真能做个顶梁柱呢。宝玉若是当真为公主守节,那二房就只能靠着兰哥儿了。他又是珠大爷的独苗,说不得还真能中个一甲二甲呢。”
凤姐儿想想也是,从前府里的哥儿上学堂,谁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有兰哥儿,天天上学不说,回来还钻在房里刻苦研读。想到这儿,凤姐儿说道:“平儿,明天送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到大太太房里。兰哥儿说不定还真是府里未来的依靠呢。”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贾琏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前些时候贪新鲜,整日里腻在秋桐屋里。这几日倒是又发觉了凤姐儿和平儿的好处,只要从外面回来,总是会先进主屋,与凤姐儿腻歪一番。
平儿帮着贾琏脱掉了外面的大氅,贾琏伸了伸胳膊,说道:“本来按照老爷的话都准备妥当了,今儿个老太太几句话就不用出门了。这家里还是老太太最大啊。”
凤姐儿说道:“别说老太太是家里辈分最高的人物,就算不是,凭她老人家一品诰命的身份,咱们也都得听她老人家的。”
贾琏重重一叹,谁说不是呢?若非贾母强势,袭爵的贾赦至于偏安一隅吗?
不过这些事儿也不是他该操心的。
贾琏接过平儿端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道:“怎么着?老太太同意宝玉的法子了吗?”
凤姐儿哼了一声,道:“不同意成吗?咱们家里有谁能顶门立户的?原来是仗着太妃娘娘的面子,如今太妃娘娘自身难保,自然得有其它人顶上去了。”
贾琏怎么听怎么觉得凤姐儿话中有话,他皱皱眉头说道:“府里面怎么就没有顶门立户的了?大老爷乃是一等将军的爵位,二老爷是五品官员,我也捐了同知。这些日子大老爷正帮我活动着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补个实缺了。”
凤姐儿冷笑道:“大老爷都活动多少年了,也未见得成事儿。不过这回宝玉的事儿若是成了,说不定咱们家里也能跟着沾光呢。”
贾琏最看不得凤姐儿小瞧人,他将杯子放到桌案上,说道:“宝玉不过就是借着公主的名义当个有名无实的驸马罢了,还能怎么着?咱家用得着沾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