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又再催促起来，谢徐谦看也没看就挂断。
“我必须走了。”
商岳点头。
谢徐谦指了指床头柜，上面放着他半小时前就留下的名片。
“随时打给我。”
意思再明白不过。
商岳顺着谢徐谦的指尖看向那张白底灰字的卡片，恍然回过神来，然后把名片拿到手里。上面除了名字和电话，没有任何多余的头衔和信息。
“谢徐谦。”
商岳低声念道，然后抬头看着谢徐谦笑起来。他把手伸向他外套左侧的口袋，名片放进去，换了烟盒出来。
“昨天看你从这边口袋拿的，习惯？”
“顺手。”
谢徐谦从另一边口袋摸出打火机，限量货，样式经典价值不菲。
商岳叼着烟偏头在谢徐谦手中点燃，嘴角和眉眼都还噙着笑意，却只流露出戏谑与冷淡。烟雾在两人之间散开，似是胶着又似僵持的相望数秒。
“谦哥太客气了。玩而已。没必要。”
谢徐谦不确定这是出于“加价”的手段，还是真正因为被冒犯而愤怒。
“是我误会了？”谢徐谦问。
“是我误会了。”商岳答。
谢徐谦被这样傲慢的态度逗得笑了，他后退起身拿了行李箱离去。他一眼都没多看，只在途中把被退还的名片放到桌上。这是他谢徐谦该有的姿态，他也摆得起这样的姿态，无论他想要多高的“价钱”。
商岳重新躺下，并没有注意到谢徐谦放名片的动作。他盯着天花板慢慢抽完这支烟，冷笑着骂了句，“去你 妈 的！”
——
三个月后，商岳结束学习回到国内，立刻投身进新剧《回头不是岸》的筹备之中。
这是剧团今年要上的大戏，根据某悬疑小说改编，讲一段发生在海上的离奇故事。编剧野心勃勃，改得十分大胆：故事背景由中世纪转到唐朝，加入志怪情节、增补了舞台所需的浪漫色彩。人物方面也相应调整，原著中潦倒风流的小说家改成怀才不遇的诗人，没落的贵族变作被兄弟排挤出宫的亲王，与小说家一见钟情的舞女则修改为化身官宦小姐的鲛人。
团内属意商岳领衔来演“诗人”，外形气质、乃至戏路上都很合适，称得上是不二之选。但商岳想演的却是剧中的“亲王”，相比起主次排位，他更看重角色的表演性。“亲王”这个人物亦正亦邪、既痴且狂，很有琢磨和发挥的空间，还有几段武戏要上。商岳还没演过这类型的角色，也不知道能演成什么样子，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想尝试，近乎于“志在必得”。
试戏之后，商岳如愿拿到角色，也将领衔大戏的机会拱手让人。
商岳很高兴。
祁乐不是很高兴。
祁乐是去年、团长亲自“分配”给商岳的实习生，大三在读，才19岁，还是商岳的同校师弟。他不知道选角“内情”，加之对商岳崇拜有加，就觉得是自家师哥被人抢了角色。
晚饭时间商岳听小孩儿为自己打抱不平，被逗的得笑了好一会儿，然后讲明原由，并道，“角色不分大小，演好才是本分。”
祁乐瘪了瘪嘴，“演主角又不烫脚。”
“？”
诸如此类的新鲜词汇，商岳近来已从祁乐口中听到不少，可“烫脚”是个生词。
祁乐干咳了声慌忙解释，“我就是替师哥你可惜。”
商岳没找出“烫脚”和“可惜”之间的逻辑关联，也懒得深究，只云淡风轻说道，“不可惜，演好了比主角出彩。”
祁乐想了一会儿，眉开眼笑道，“也对，毕竟是我师哥！”
商岳一直觉得祁乐对他崇拜很有些无厘头，他既不是学院的“传奇人物”，也至今都是个无名之辈，就算是祁乐看过他演戏，可也不至于“狗腿”到这个地步。商岳把这种疑惑的原由归结为自己老了，至少是不年轻了，简称代沟。
“其实师哥来演这个王爷我特别高兴！”
商岳不明所以，“不是刚还觉得可惜吗？”
“两码事！我高兴是因为咱俩有对手戏，我演你的死忠侍卫啊，还有十来句台词呢！”
商岳笑了笑，“那就好好演，要多想，想不明白再问。”
祁乐忽然怔住，欲言又止的看着商岳，然后放下筷子、扯了纸巾擦干净嘴，郑重其事的端正坐姿、又凑近低声，“师哥，有个问题我其实想问你挺久了。”
“什么？”
“就……你觉得我怎么样？”
“整体都不错，就台词太差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我这个人，就是……我人怎么样？”
“啊?”
祁乐皱起眉毛，左右踟蹰着竟有些脸红起来，“师哥，我喜欢一个人……可我不敢追。”
话题忽然转入“青少年情感频道”，商岳略微一窘。这方面他自然给不出什么正面示范，稍想了想就把问题给抛了回去，“那她喜欢你吗？”
祁乐看着他回话，“不知道，看不太出来。”
“看不‘太’出来？”
“应该……有好感？至少不讨厌！”
"那你试试？”
“可以吗？”
“可以吧？”
祁乐胡乱抓了把头发，深吸进一口气，“师哥，我不讨人厌吧？”
商岳不禁失笑，“你问我有什么用……”
他恍然发现不对，终于是发现了不对。
“祁乐……”
“你不讨厌我，对吧？”
“……”
少年人注视的目光满是热忱憧憬，像是从天边追下的细碎星芒。
商岳却只觉十二万分的荒唐，不由沉下面目、摆出冷硬姿态，企图把人吓退。
“你不讨厌我！”祁乐寸步不让。
商岳叹了口气，直言道，“不讨厌。但没有好感。也不喜欢。”
“因为我是男的？”祁乐咬牙追问，声音变得更低，隐约还在发抖。
商岳摇头。
“那，是嫌我年龄小？”
“不是……”
“没关系！”
祁乐打断商岳的话，退回到原来的距离，却仍是固执的痴望着他。
“不讨厌就行，慢慢来，我可以等你对我有好感，等你对我有好感了我再追你。”
几近乞求般的，又是满口的倔强不平，再夹杂着几分失落苦痛。任谁看了都会不忍，会心痛，会舍不得再说半句反驳、打击的话。
但，商岳摇了摇头，毫无怜悯心肠的说道，“不可能。”
——TBC
作者说：从本章开始就修改狠多了，建议从头观看
第3章 灯下
四月，谢徐谦来内地为新片宣传。
行程安排不算紧张，还有时间约朋友喝茶吃饭、或再找些别的消遣。他近来对演电影已有些兴致缺缺，觉得太辛苦又难有上升空间，观众早把他同《鬼神差》里的“林子明”划上等号，即便再搏命突破，也不见得有人买单 。
谢徐谦入行初衷自然是喜欢演戏，图的却是开心。他并不执着于要达到多高境界的成就，也不认为自己演到了多高境界，不过是运气太好，观众厚爱。这两年他接戏越来越少，如非剧本角色十分吸引他，就大都是在还人情。
目前来讲他真正想做的，是自己当导演拍些东西，比如美食类的纪录片。谢徐谦是圈中老饕，爱吃、会吃、更有一手好厨艺，题材上他很熟悉，资金团队更加不是问题，就算拍不好也没所谓。
反正有好东西吃就不算亏，反正也不缺钱。
一天的行程跑完已是晚上11点，谢徐谦放经纪人和助理回酒店休息，自己开车去朋友推荐的餐馆吃宵夜。途中经过剧院，居然在海报上看到张熟悉的面孔——飞快晃过就将人视线抓牢，连姓名都还来不及记起、就已放缓速度转到路边熄火下车。
谢徐谦走近到那张海报前，端详着画面中并不在领衔位置的那个人物——玉冠华服神情淡漠，嘴角似是噙着点儿笑意，更透着股难以琢磨的阴鹜、侵略性十足。
是他？
谢徐谦恍然如梦醒般的，又将目光挪到海报底端、演员名单中的两个汉字：商岳。
距离在英国时的那场偶遇已过去半年之久，谢徐谦偶尔还会想起些情节画面，倒也不是多牵肠挂肚，只的确觉得商岳很特别。
他和舞台上看到的不一样，和想象的不一样，和他以往所经历的都不一样。他身上有种很不显眼的、却十足勾人的艳色风情，像杯烈酒，却裹着白水的伪装。
谢徐谦想起分别时商岳看他的眼神，傲慢，轻蔑，仿佛在看一个笑话，让人很不舒服。
——是我误会了吗？
——是我误会了。
他留下了名片，他却没来联络。
谢徐谦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弄错了，让好好一段浪漫故事，被世俗心肠煞了风景，甚至还有伤了人心的可能。他点燃一支烟，继续看着海报上的人物，他觉得有些可惜——他们应该有更好的道别，或许，也不止是道别。
路灯把这个赢尽万千宠爱的巨星映照出几分不真实的孤寂色彩，斜长阴影落在地面，便又额外添了一笔迷茫。春寒犹未褪尽的夜幕中，沉默无语的剧院前，寂寥昏黄的灯晖下。他仰望着画中人，直至那画中人出现在他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