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荒马乱。
刚好陈明值班,下午才跟沈凌风打趣,晚上许默就给送进来,院里的医生护士大都认识许二少,对他印象也很好,一听说许默出了事,纷纷替他着急。
以最快速度拍片检查,摔伤导致脑淤血,血肿部位清晰,淤血量三十毫升左右,病人昏迷,得开颅清血肿。
陈明将诊断结果交给许云泽,许云泽没犹豫:“既然要动刀,就赶紧。”
许云泽带许默做术前检查的间隙,陈明给沈凌风打了电话:“沈哥,出事了!”
沈凌风怎么也想不到,就消失了一周,许默能把自己弄成脑出血。
他在跑步机上接了陈明电话,当即拎上外套,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五分钟左右赶回医院。
许默在ICU里观察,许云泽在等检查结果。
沈凌风轻车熟路,直接赶到许默所在的病房门前,许云泽双手插在西服裤兜里,面壁沉思。
许家的人,除了许默,沈凌风压根没见过,但能猜到那是许云泽。
若非和许默有交集,他这样的单身社畜一辈子也不可能同豪门世家打交道。
陈明刚好送报告过来:“沈哥!”
许云泽和沈凌风同时抬头,陈明捏着报告,目光在沈凌风和许云泽之间逡巡,一个是大哥一个是老公,该给谁呢?
沈凌风伸手,陈明将报告递给他。
“手术。”沈凌风合上报告,当机立断:“别拖。”
“那主刀…”陈明试探性地问。沈凌风没迟疑:“我来。”
许云泽盯着他,神色阴晴不定,沈凌风将报告递给他:“你是他哥?”
一旁的陈明抽了下嘴角,蓦然感觉那两人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
沈凌风不避不让地看着许云泽,而许云泽始终黑着脸,从沈凌风手里夺走报告。
术前准备就绪,凌晨开刀。
对技术熟练的沈医生而言,颅内清肿是基础术,很快将血肿清除,许默被送回ICU。
沈凌风摘下手套和口罩,洗了把脸,转身去ICU,在病房门口撞见许云泽。
“你最好别见他。”许云泽明显不悦。
沈凌风没说什么,立在小窗前,视线越过玻璃墙,投向躺在病床上的许默。
上一次许默像这样昏迷不醒地躺着,还是车祸后美国医院里,迈阿密湿热的空气令人躁动不安。
许默面白如纸,毫无知觉。
美国医生都说他应该醒了,可许默总是不肯醒来,也许是不愿醒来,接受母亲离开的惨淡现实。
沈凌风两手揣进白大褂,看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转身离开。
陈明在值班室,沈凌风问:“许默两条腿检查了吗?”
“四肢都检查了,没问题。”陈明趁好在收拾资料,顺手将检查单递给他。
“沈哥,出事时你去了美国,那边怎么说?”
检查单上,许默两条腿没有任何问题,下肢骨上,7块跗骨、5块跖骨和14块趾骨,完好无损,只是因为长期不活动,小腿肌肉出现早期萎缩退化。
“他们说没问题。”沈凌风再三翻看检查报告,确实没什么问题。
“那许默怎么…“陈明纳闷:“怎么站不起来?”
沈凌风摇头,这也是他的困惑。
当时美国的医生都说许默简直是个奇迹,除了上帝保佑,他们想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许默为什么在一场惨烈车祸中几乎毫发无伤。
同样,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许默压根站不起来。
“也没有其他脑损伤。”陈明摸着下巴琢磨:“难不成…”他斟酌着用词:“心病?”
·
“身体损伤可以忽略不计,但遭遇这种车祸,很难不留下惨痛印象。”白人医生建议道:“也许你更应该带他去咨询心理科。”
她问:“对了,你是他什么人?”
沈凌风回头望向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许默。
背影单薄。
迈阿密的阳光热烈,洒落在他肩头发梢,棕榈树拂动着海滨送来的微风,似乎能听见海鸥振翅长鸣,在辽阔无边的天际,留下颤抖苦涩的余音。
“朋友。”沈凌风回答道。
医生走了。
沈凌风回到许默身旁:“许默,你家人呢?”
许默没有回他。
沈凌风顿了顿,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掌心触到硌手的骨头。
那时许默一夕间消瘦,瘦成了皮包骨头,连面容都是病态的憔悴和苍白。
“那你的朋友呢?”
许默好像没听见,缺乏神采的眼睛自始至终凝望着窗外,沈凌风叹口气,搬来凳子在他身旁坐下,揉捏着许默双腿。
半小时后,许默终于开口了:“沈凌风。”
“嗯?”
许默嗓音沙哑而干涩,语气却是决绝和不容置喙:“我们结婚。”
沈凌风蹙眉,豁然起身。
“我没有家人,”许默冷冰冰地说,“也没有朋友。”
“我变成现在这样,”他抬起眼睛,双眼仿佛冰冷的无机质,“都是因为你。”
“沈凌风,”他说,“这是你欠我的。”
·
“车祸后,许默去看过心理医生吗?”陈明打断了沈凌风的沉思。
“没有。”沈凌风答:“他不去。”
许默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他不得,沈凌风根本管不了无法无天的许默。
“许默现在这样,你明天还走得了吗,去国外交流这事。”陈明替他担心,这回交流由省上组织,院里就一个名额,给了沈凌风,要是不去,太可惜了。
“看情况吧。”
护士敲门:“沈医生。”
沈凌风回头:“有事?”
“病人家属找你。”护士面露不安,似乎对方来者不善:“是许默的哥哥,他要见你。”
护士小声说:“我看好像…想让你和许默离婚。”
第17章
许默醒了,就在沈凌风走之后,恰好来得及看见沈医生决然离去的背影。
他总是这样,许默心想,背对我。
“醒了?”许云泽合上病房门。
许默半睁着眼睛,眼角余光掠过他,顿时心生烦厌,阖上眼帘,不做搭理。
许云泽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握住许默手腕,不悦地质问:“为什么往下跳,不要命了?”
许默不说话,许云泽坐回陪护椅,依旧攥着许默手臂:“因为沈凌风?”
“和他没关系。”许默睁眼看天花板,脑子里还是晕乎的,想将手抽回来,四肢却动弹不得。
“哥…”许默闭眼睛,喃喃无语:“你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咱俩是兄弟,没有谁放过谁一说,”许云泽凝视他,“小默,我真希望你能像从前那样,相信哥哥。”
兄长的语气,沉稳宽容,真好像兄友弟恭似的。
许默只觉出恶心,发自心底的恶心,愤怒让心跳加快,监控仪几乎发出报警声。
许云泽被烫到般,蓦地松开他。
“不可能,”许默梦呓般呢喃,“永远都…不可能。”
那些印刻在年少深处的耻辱和失落,如同遭遇最不可饶恕的背叛,将少年热血打入冷窖,从此记住的,只有薄心凉情的亲人,和可有可无的家。
过去如同梦魇,自记忆深处浮出水面。
许默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就好像他无法控制双腿,恍惚间,那些背后冷语和嘲笑,利箭般穿透时间屏障,无论过去多久,他都忘不了。
“沈凌风…”惶恐伴随回忆席卷而来,许默揪紧身下床单,挣扎:“我要见沈凌风…”
许云泽恼了,伸手将他按回床里,怒道:“他压根不喜欢你,你缠着他做什么?贱不贱呐?!”
·
“小默。”
女人搂着他,她的怀抱似乎能温暖寒冬,她柔声劝他,“他确实不喜欢你,听妈妈一句劝好不好…”
许默想捂住耳朵,伸出的双手,却反搂住一辈子养尊处优的女人。
“妈妈。”
她抚摸他的发顶,温和低语:“这世间,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
“我要见沈凌风!!!”
许默声嘶力竭地咆哮。
许云泽呆住了。
许默红着眼睛瞪著他,目眦欲裂,那样生气而愤怒,仿佛他是毕生的仇敌。
许默是恨他的,许云泽不难察觉到这一点。
片刻僵滞,圆滑世故的许家大少爷飞快冷静下来,他点头:“好。”
许默的心跳终于慢慢落回去,许云泽沉声道:“但有个条件。”
“说。”
“和沈凌风离婚,之后你想做什么,哥哥都不再插手。”
许默张了张嘴,他想说,不可能。
“沈凌风一定想离,你认为呢?”
许默张开的嘴闭上了,盯着许云泽。
“不如问问他的想法。”
“不问。”许默矢口回绝。
许云泽抬手招呼路过的小护士:“将沈凌风叫过来。”
沈凌风来的倒是挺快,朝许云泽略一点头,便径直越过他,到病床前检查许默的伤势,他蹙眉:“你刚才干嘛了?”
分明才醒没多久,紧紧包扎的纱布就出现松落,肯定是剧烈动作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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