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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sposta (八分饱)


  “哦……”阚颂宁慢慢地站起来,掐着手心,逼自己说出最官方的话:“那是挺好的机会,多出去看看总不会有错的,尤其是学语言专业的,环境很重要。”
  “我该走了,季凡哥他们还在等我一起拍照,”裴屿明也站起来,从球裤口袋里拿出一个金灿灿的奖牌,“之前答应过要送给你的,你如果不想要就扔了吧,反正我还会再有的。”
  阚颂宁勾住缎带的那一刻,他迅速收回了手,转过身,说:“再见。”
  走廊很长,裴屿明一直往前走,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走到尽头,推开训练副馆笨重的大门。
  所有人都在主馆合影庆祝,这里空无一人,球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明显,他躺在球场中央,直视着吊顶上一排排的投光灯。
  光太刺眼了,他看了一会儿眼眶就开始发疼,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裴屿明闭上眼,希望自己能在这里睡个好觉。
  比起赛场,他更加热爱训练场,因为在这里流过的每一滴汗,受过的每一次伤,都不会骗他。这里是最实在、最安全的地方,就算他花光所有真心,像个傻瓜一样亲吻地板,应该也不会被嘲笑吧,他想。


第18章
  他想,还是算了吧
  裴屿明走的那天,是入夏以来的第一个艳阳天。
  机场的冷气开到18℃,电子屏上,密密麻麻的航班信息来回滚动。
  飞往圣保罗的航班不多,且没有直航线路,裴屿明选的航线要在法兰克福转机,托天气的福,航班没有取消,也没有延误,一切都异常顺利。
  他和妈妈拥抱告别,背着一个轻便的双肩包,走进海关,和所有即将远行的人一样,下意识地回过头,然后再次转身。
  教室的空调坏了,正剩下电扇在无济于事地工作着,燥热之中,学生很难集中注意力,阚颂宁自然也能感觉到。讲完最后一个知识点,下课铃刚好响起,他放下粉笔,说:“今天就讲到这里,大家记得下次课交作业。”
  学生都急着吃晚饭,教室很快就空下来了,季凡犹豫再三,还是朝讲台走去。
  “老幺下午五点的飞机,你……”他欲言又止。
  阚颂宁怔了一下,随后不太高明地掩饰,拿起板擦,背对着季凡,开始擦黑板,似乎被扬起的粉尘呛了一下,用手背挡了挡脸,似笑非笑道:“你今天来上课了,表现不错。”
  “你明明知道他还喜欢你,都没想过要挽留一下吗?”季凡站在讲台下,看不到他攥在身前的左手,也看不到无名指上那个简陋的环,他只是替裴屿明感到失望、恼怒,迫切地想撕开眼前这个人的伪装,“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的在逗他玩。”
  “你至少该去机场送送他,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
  阚颂宁打断他,“季凡同学,我不能把这么多学生丢下。”
  “你也快去吃饭吧,一会儿食堂人该多起来了。”
  季凡没有再说话,阚颂宁也没有回头看他,教室里只剩下板擦蹭过黑板的沙沙声。
  半晌,门被咣地一声撞上,季凡走了。
  阚颂宁擦掉最后一行字,仍面对黑板站立着,充沛的日光里,粉笔灰飞舞的轨迹清晰可见,他松了一口气,放下板擦,往教室后排走,坐在了倒数第三排靠边的位置。
  裴屿明曾经坐在这个位置,听他讲了一堂课。
  而那堂课后,好学生裴屿明的心得体会是,老师讲得很好,老师穿得很好看。
  阚颂宁相信小孩绝不是在诓他,可又比谁都清楚,裴屿明看不懂他写的符号和公式,就像他看不懂裴屿明的葡语单词书。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四十七分,裴屿明的航班应该已经顺利起飞,飞往刚刚入冬的南半球,从此他们之间不仅隔山隔海,还有时差和温差。
  他望着空无一字的黑板,思绪从艳阳天倒退回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
  那天是阚颂宁第一次去现场看完了裴屿明的整场球赛,却连一个进球的瞬间都看不清楚,他不怪运气不好,只怪自己活该。
  裴屿明离开后,工作人员开始清理场地,走廊里重新变得人来人往,阚颂宁勾着那枚金灿灿的奖牌,逆着人流往外走。
  路过裴屿明刚刚走进去的那扇门,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推开。
  他猜里面一定很热闹,男孩儿们互相打闹,拥抱庆祝,和奖杯拍很多很多合影,他的小孩和兄弟在一起,或许能忘掉他制造出的所有不愉快,笑得开怀自在。
  他不愿意去打扰小孩的每个高光时刻,尤其是在球场上奔跑的时候,那种蓬勃的、年轻的、尚未被世俗化的热情,是裴屿明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也是他最想保护的东西。
  阚颂宁来到体育馆门口,原本堆满雨伞的地方已经变得空空如也,他的那把坏了的伞,不知道是被人拿错了,还是被当做垃圾扔了。
  雨比之前更大了,他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将奖牌揣好,走进雨幕里。
  阚颂宁淋着雨走回学院楼,在电梯里随意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就着电梯门的反光整理头发,等到电梯门打开,他必须是个能抗得起事的老师,那块烧坏了的板子还在等着他去处理。
  五楼到了,阚颂宁深呼吸几次,走出电梯。
  他看到谢时君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像是准备打电话。他先是单手插兜,等到电话接通后,手便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推开了窗。
  阚颂宁和他做同事这么多年,完全可以猜到他是在和谁打电话。
  如果是工作电话,他完全可以在办公室接,更何况他的语气,不听内容都能知道是将宠溺满满当当地揉进去了,大概只有一个人能有机会听到吧。
  阚颂宁低头笑了笑,刚要转身离开,脚步忽然停住。
  他定定地望着谢时君的背影,似乎是第一次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他是不是真的很想成为谢时君电话那头的人?
  早些年是想过,想过很多次,甚至有段时间,会在半夜翻来覆去地想。但他现在已经记不清那些憧憬的细节了,或许真的是因为不抱希望地喜欢了太久,到最后就只有“喜欢”的大体框架还在,具体的内容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
  就像他现在站在走廊里,习惯性地看着谢时君的背影,只是微微感叹:“他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好。”但他并不能体会到什么额外的情绪了,比如失落,比如嫉妒。
  阚颂宁后退了一步,背过身靠在转角的墙上。
  他想,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还不够确定,那么不妨换个角度。
  他在给裴屿明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谢时君一样,根本掩饰不了只因为电话那头的人而升起的独一份心情?
  他看不到自己当时的样子,但他知道,他一定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
  因为他真的好喜欢电话那头的小孩。
  阚颂宁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神,转身走进测试间。
  学生们都回去做自己的事了,房间里没有人,板子仍然放在之前的位置上,只不过下面压着一张纸,阚颂宁拿起来看了看,被学生们“诚恳的认错”逗笑了。
  他坐在窗边检查板子,抬眼瞥见,不知道是谁把电烙铁扔在窗台上了,他碰了碰微凉的金属表体,不自觉开始想象裴屿明研究这个东西的样子。
  还有那个用焊锡丝和贴片电阻做成的戒指,裴屿明将它套在他的无名指上,10kΩ的意思是想要和他结婚十千年,是不会讲情话的小孩在对他说:我想爱你一万年。
  小孩子从来不会考虑那么多,比如现实,比如时间,他只是把百分之百的真心,把笨拙的温柔,典当成了一枚戒指,送给喜欢的人。
  阚颂宁从箱子里翻出一袋子新的贴片电阻,挑出一个10kΩ的,他操作这些工具很熟练,两分钟就焊好了一个简单的“戒指”,放在掌心中央,两头的焊接处还有些微微发烫。
  他后悔了,后悔在小孩带着哭腔质问他的时候,没有给出一个足够笃定的答案。
  只喜欢你,只想送你戒指,他应该这样说。
  阚颂宁拿着那枚新的戒指离开测试间,回到办公室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他不自觉地开始小跑。似乎在牵扯到裴屿明的事情上,他永远在跑,每一天,每一晚, 裴屿明在学院楼下等他,他没有一次等过电梯,永远都是跑着下楼。
  取下挂在办公桌笔筒上的戒指,把两个环叠着套在无名指上,一个微凉,一个微热,阚颂宁心里的那股冲动达到了顶点。
  ——他要把小孩追回来。
  第二天是周六,阚颂宁起了个大早,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看了很久。
  在年轻的爱人面前,他免不了担心自己显老,担心自己不够好看,所以选的衣服都是浅色系的休闲装,配了一双高帮帆布鞋。
  他先是去了学校,得知裴屿明昨晚就已经回家了,好在裴屿明之前有和他提过家里的地址,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打车去了小区。
  他站在高档公寓楼下,犹豫要不要给裴屿明打电话,他怕自己被拉黑,也怕裴屿明不接电话。就在他握着手机,焦虑地踱步时,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就看到裴屿明从楼道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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