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桓谌的母亲贵为贵妃很受帝宠,在中宫空虚的后宫俨然是副后的地位,但桓谌这个儿子并不得上皇的宠爱。
“当年我行九,算是父皇诸多皇子中的小皇子,但我的性子可并不那么讨喜,十弟还会在父皇面前讨好卖乖,我却是有些执拗,总不愿意做这样的事,父子之情还要如此算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身为小儿子的讨好卖乖他是一概不会,再加上有其他小皇子的对比,可想而知当年上皇对这个宠妃生的小儿子难以产生疼爱的情绪了。
“你父亲就完全不同,父皇是先把自己看做皇帝,再把我看做儿子,但太子哥哥是一向把我当做弟弟,从没有因为太子的身份都如之何,那时候太子哥哥因为是储君,一直在协同处理内政,太子哥哥在此事之上很有本事,行事公允很受赞誉,不过其他那几位皇兄可并不会因此甘心,他们一个个拉拢门人、门客,或插手六部、或钓誉翰林,手段层出不穷,可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提到当年的一干事,桓谌的脸上隐隐浮现了怒色,当年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他的心思一向机敏,最虚情假意这种事异常的敏感,同样是兄弟,其他那几个皇兄对他多是拉拢或者防备,只有太子哥哥是真心把他当做弟弟来疼爱。
身为血脉相承的父子,父皇对他尚且如此,更加衬得太子哥哥这份真挚的手足之情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桓谌的性子虽然执拗,但面对真心对他的太子,也是发自内心的敬重,这份敬重,有对哥哥的,甚至也有那份缺失的对待父亲的,所谓亦兄亦父,大抵也是如此了。
桓谌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自己对太子哥哥的这份兄弟之情,竟然会发展成了那份难以言说的禁忌之情,很多时候他都异常的嫉妒表妹衡阳,她可以那么肆无忌惮的表露对太子哥哥的爱慕,可以为了成为太子哥哥的妻子而义无反顾。
可是他不可以,他只是太子哥哥的九弟,他是贵妃所出的九皇子,他是个男人,他更不能害了太子哥哥。
因为缅怀起当年的这些事,叔侄二人的谈话沉默了片刻,璟轩也在心里消化着桓谌的话,因而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出言打断这份沉默,过了半晌,桓谌才从这份回忆中晃过神来,这才继续说道:
“想必你也听说过,我曾经率军镇守南疆,这件事,说来也与你父亲有莫大的关系。”说到这儿,桓谌看了看正认真听他讲话的璟轩,想起十弟提起过璟轩跟着吴熙读书,那性子与聪明劲儿可是与普通的孩子很是不同,不由得心里一动,问璟轩道:“本朝边疆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不妨也说来听听。”
没想到桓谌竟然会问他,璟轩愣了一下,如今这位所谓的叔叔对待自己是什么态度,他已然感受到了不少,这种时候藏拙是没有必要的事,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把他的性子展示一番,缩手缩脚什么的,还真是让他不痛快。想到此,璟轩也不扭捏,坦然说道:
“本朝自□□兴兵立国已传了几代,比起□□时代的兵强马壮,上皇执政的时候,可是更多的看中内政,很有些重文轻武的态度,而那南夷、东洋、北狄更是狼心不死,屡屡侵扰边疆,但上皇却多是主和不主战,用金银钱帛等物换得边疆一时的安定罢了。”
听了璟轩的话,桓谌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来,连连点头:“不错,当年我也是这般做想,其实朝堂之上有此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他们眼中最重要的,是支持各自的主子登上这诱人的龙椅,他们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内斗上,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孬种罢了。只有你父亲是不同的,他身为太子,想到的不是巩固地位,而是怎样做个兼济天下的储君。”
提起这些事,桓谌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当年那些哥哥们,也只有太子哥哥心怀百姓,处理内政的时候多以黎民百姓为重,而其他的那些皇兄,一个个都是拉拢着各自的势力巴望着龙椅,利用一切的由子内斗。
“我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对于这种现状早就不满极了,那时候你父亲主管内政,虽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但是朝中那群大臣也是盘根错节实力不容小觑,他上要考虑到父皇,又有兄弟的虎视眈眈,还要疲于应对这群大臣,更要遵从他心里面的信念,当时候我在一旁看着他,恨不得把那些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假道学之辈都杀个干净才好。”
那时候看着太子哥哥一日日的消瘦下去,他心疼至极。
“偏偏这时候,南夷又兴兵骚扰南疆,连下八镇烧杀抢掠,战报送到京城,这群尸位素餐的大臣立马从中看到了可趁之机,一时朝堂上主和、主战吵成了一锅粥不说,我那些皇兄们还利用这个机会凭借他们的党羽互相攻讦、谋取私利。
我自然是立场坚定的主战派,那时候我还太年轻,总觉得该拿出“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才对,在朝廷之上慷慨陈词了一通,却被父皇斥责为‘穷兵黩武、秉性暴躁、目光短浅’,只有你父亲才懂我的心情和我的想法。”
父皇的训斥、兄弟的嘲讽,独独他最喜欢的太子哥哥站在了他这一边,一面安抚他稍安勿躁,一面在朝堂上勉力周旋,那时候桓谌的心思简直复杂到了极致,一面欣喜于太子哥哥果然是最懂他的那一个人,一面又心疼太子哥哥为了他的鲁莽越发的操劳,更痛恨那群只知道争名夺利之辈的枉顾天下。
“就在此时,南疆传来消息,腊戍城城守余桦率城投降南夷。”
璟轩听到这一句不由得一愣,弃城投降不亚于通敌卖国,若真如此,那余家只怕也逃不过满门抄斩的命运,可是他查当年一干事情的时候,若真有这满门抄斩的大事,他没有道理完全没有查到蛛丝马迹。
桓谌并不知道璟轩心中作何感想,他只继续说道:“这个消息传到京城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余家的人立时成了阶下之囚,余家的事也成了我那些皇兄们拿来争权夺利的由头,满朝文武中,有不少人相信余桦的性格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叛国之辈,奈何这些人杯水车薪,难以撼动朝堂的走势。
就在父皇准备将余家满门抄斩以儆效尤的时候,你父亲拿出了余桦派人秘密送回京城的血书,原来南夷兵强马壮势不可挡,到了腊戍城下更是以屠城相威胁,余桦为了城中的百姓才决定弃城投降,他深觉愧对皇上、又恐连累家族,在弃城之后写下血书、随即便自尽赎罪。
余家也因此逃过了灭门之灾,你父亲还利用这次机会,一力主战,保举我做了南征大军的统帅,后来我率军到了南疆,与南夷征战的这几年,我虽然人不在京城,但我却知道你父亲顶住了多少的压力。不论是粮草还是政令,朝中若没有你父亲,我断不可能全无后顾之忧的守住南疆。
我一心想着凯旋,总能帮上你父亲的忙,哪里想到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你父亲,竟是天人永隔了。”桓谌说到此,脸上浮现了哀痛的神色,他本想着,这一次他再也不是手无寸铁的空头皇子,这些年他在南疆一力经营,这南征军俨然成了他最有力的依仗,他相信,凭着这一支抵挡了南疆的铁军,若是京中形势于太子哥哥不利,大不了他便率军杀回京城,恶名他不在乎承担,只要太子哥哥好便是了。
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一场大火发生的那么突然、那么决然,燃尽了他一切的念想,却也燃起了他心里更多的火焰。
太子哥哥做不成天子,那些个皇兄谁也都没有资格!只知道结党营私的大臣、沽名钓誉的鼠辈、甚至是不念父子之情的父皇,一个个都被桓谌记在了心里,若不叫这些人都付出代价,日后他死了,也没脸去见太子哥哥。
即便已经过去多年,但想到这些事,桓谌眼中的恨意已然是如此的清晰、决然,看得璟轩心中不由得一跳,上皇的退位……
☆、第70章
璟轩还不及细想内中的种种,桓谌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里面种种的恨意全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刚要开口,却见夏守忠到了叔侄二人的近前,回禀道:“太后娘娘得了消息,派了红绡姑娘来请小少爷。”
桓谌听罢这才止住了刚刚的话题,笑道:“看来母后也等不及了,她老人家听说我把你叫来了行宫,昨儿就想见你。”
璟轩这才别过桓谌,随着夏守忠到了院外,那边正站着一个一身翡蓝色宫装的女子,瞧着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模样生的十分娇俏,浑身的气派也是十足,正笑意盈盈的与守在门口的那位手执佩剑的侍卫说话。
那侍卫板着脸面无表情,并没有对这女子的话多有回应,见璟轩与夏守忠走到这边,更是一脸肃穆的模样,与璟轩见礼,态度恭敬极了。璟轩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这夏守忠算是皇帝桓谌身边的第一心腹,他的身份这夏守忠自然也知晓,因而夏守忠对他亲近无比,自然是因为皇帝的原因。
倒瞧不出这侍卫竟然也这般恭敬,而且璟轩对于旁人对待他的善意、恶意极其的敏锐,他感受的到这侍卫对他的恭敬与夏守忠并不相同,反倒颇为单纯,这可真是奇怪,他与这侍卫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彼此并不相识,又谈何恭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