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太监自然是希望璟轩即刻启程才好,但璟轩自打回了姑苏,先是去见了吴先生,然后便来了林府,都没得空安排自己的事情,自然是不愿在匆忙之中随那夏太监赶赴龙舟,便与那夏太监说道:“我刚刚从金陵回到姑苏,尚有些事情没有安顿妥当,不知能否容我一日的时间来安排这些?”
平常人接了圣旨,哪怕只是口谕,哪个又敢和传旨的太监讨价还价呢,璟轩的大胆言行让林老夫人都变了脸色,可那夏太监却全然不恼,还笑道:“这是自然,若是一日的时间不够,再多等个两三日也是使得的。”
林老夫人忙说道:“既如此,不若总管便在寒舍歇下一日。”
夏太监摇了摇头:“不必麻烦老夫人了,我在府衙休息一日便是。”
待送走了夏太监并知府,林老夫人看着面前的璟轩,刚刚那一肚子的火气与训话,统统都不知该从何说起,璟轩也不在之前的事上纠缠,他的时间可是紧得很,因而与林老夫人做了个揖,便告辞了。
璟轩走后,林老夫人坐在榻上,神色变换莫测,深深的叹了口气,只觉得璟轩刚刚的背影,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而从前那个白白嫩嫩聪明懂事的小孙子的模样,也越发的模糊、消失不见了。
“老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忧,大爷的心里还是有老太太和老爷的,只是把姨娘看得重了些,虽说不合规矩,但到底是大爷的生母,大爷孝顺姨娘也不是坏事,姨娘总归还是自家人不是?再者说,大爷刚刚虽然顶撞了老太太,但依奴婢的愚见,大爷说的话也未尝不在理,甄家到底是外人,老太太何苦为了个外人,与大爷生分了呢?”林老夫人身边第一得意的大丫鬟绿筠,见老夫人很是烦忧,忙劝解道。
老夫人一向喜欢这个丫头很有几分见识,也听得进她的劝慰,只是苦笑一声:“生分?只怕早就生分了。”
绿筠忙劝道:“到底是自家的骨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哪里就能真的生分了呢?老太太且放宽心,总归还有老爷呢。”
儿子?哎,林老夫人心里面明镜儿似得,璟轩受到这皇家如此礼遇的对待,是和自家儿子全无半分关系的,那个周氏可是当今天子的亲表妹,从这个层面上论起来,当今皇上还是璟轩的嫡亲表舅,虽说一表三千里,可当年谁人不知这衡阳郡主是被当今太后当做亲生女儿疼爱的呢?
竟因为如此的缘由被看中,这件事,对于他们林家,是福是祸还说不清楚啊,这让林老夫人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不提林老夫人在这边忧心林家的前程,单说璟轩离开了林府后,便回到家中见过母亲,周氏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些,璟轩的心里颇有些欣慰,和母亲说了些话,自然提到了那夏太监的事,周氏闻言笑道:
“那必然是夏守忠了,他如今也成了六宫总管了。你可不要小看这个夏守忠,他是打小就跟在九哥身边的,当初九哥率军在南疆与南夷作战,那地方气候不好又多瘴气,咱们的军队很不适应,最初吃了好几次败仗,最凶险的一次九哥还受了伤,是这夏守忠把九哥从乱军之中背了出来,自打那以后,九哥看待他也比别的太监不同,他在九哥面前可是极有脸面的,你也不要得罪了他。”
璟轩闻言点点头,周氏神色若有所思的叹道:“竟是这夏守忠亲自来寻你,还这般客气,我这心也能放下些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有一人正提着个食盒从外面进来,这人一看到璟轩吓了个哆嗦,手里的食盒也掉在了地上,璟轩瞧见这人也是一皱眉,好生惊诧:“薛蟠?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被薛明义送出了金陵的薛蟠,当日薛明义见儿子病得厉害,知道他是心病,虽然他也心疼,但更多的却是想趁着这机会把已经长歪了的儿子给掰正了,因此狠了下心,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托关系搭上了善仁堂的东家秦越,一则希望能把薛蟠送到善仁堂医病,二则相让薛蟠拜入吴先生的门下。
秦越最初自然是不肯的,奈何薛明义很是诚恳,他托付的中间人又是秦越的好友,秦越碍于情面,只应下了医病一事,至于拜入吴熙的门下和璟轩结个同窗之谊,秦越却留了余地,只说与先生商量才能作准。
薛明义已然千恩万谢,待到吴熙知道薛蟠的事,璟轩在金陵的许多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薛家是如何对待璟轩的,吴熙自然知道,加上和薛家态度迥异的甄家做了对比,吴熙对薛明义倒是很赞赏,见对方一腔拳拳的慈父之心,便答应了下来。
这薛蟠自打知道自己到了这善仁堂,里面住着的一个吴先生是璟轩的师父,璟轩最听他这位师傅的话,可算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这心病有了指望,身上的病便好了一半,没几日的功夫,又成了打不死的小强,活蹦乱跳了。
这薛蟠是喜动不喜静的,从前病的半死不活着实消停,这病一好,他这心思又活泛了,总想着这姑苏城也是个繁华之地,他合该出去找个乐子才是。奈何这次薛明义是下了狠心,只派了一个小厮服侍他,银子更是半毛都没给到薛蟠的手里,全都放到了秦越那边,薛蟠这身边一没下人二没银子的,可急坏了他。
这薛蟠倒有些小聪明,想着若是能拉拢几个伙计帮忙,也总归有点儿盼头,奈何秦越这善仁堂管理极严,与一般的药铺自然不同,那些个伙计自然是不理会薛蟠的。
吴熙把薛蟠这阵子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模样都收在眼里,心里面倒是生了个念头出来。薛明义可是毫无隐瞒的讲说了他这个儿子是如何顽劣、气走先生的,因而吴熙收下薛蟠之后,自然便想着该如何管教这个孩子才是,瞧见薛蟠这好动的劲儿,吴先生倒想起了璟轩的生母周氏。
她这病只是拖着熬日子罢了,不过她心里面放不下璟轩,倒还能撑些时日,只是她一个人独居在那宅子里,璟轩又越发的忙碌鲜少能伴她左右,若是她身边能有个活泼些的孩子,倒能叫那大宅子也多些生气来。
吴熙想到此处,便把薛蟠叫了来,与他说道:“恐怕你还不知道,璟轩的生母就住在这后巷的大宅子里,我有心想要教你学问,不过最近事务繁多,我怕是无暇顾及到你,我想叫你去那边服侍璟轩的母亲,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这服侍人一向是下人做的事,若放在旁人身上,薛蟠自然是打死也不愿意的。但他一听说那是璟轩的母亲,心里面立时就矮了三分,他可是分外珍惜自己的小命儿,薛蟠也打好了小算盘,这大丈夫能屈能伸,自己若是能讨得璟轩母亲的欢心,这小命就能好好的保住了不是?再者一说,只要离开了善仁堂,他总能寻得机会出去玩耍一番,岂不是更好?
因而薛蟠便欢欢喜喜的答应了,吴熙只是想找个活泼的孩子在周氏面前给她填几分生气罢了,哪里是要薛蟠真的做下人的,这薛蟠自从到了周氏那边,苦头没吃到,只是每日晨昏定省,周氏虽然也教他读书习字,不过习的都是简单的字,读也不是读那四书五经,而是邸报、市井话本之流,这薛蟠的日子,倒是过得比在善仁堂的时候还要恣意了。
这日子过得舒坦了,这家伙便有些原形毕露,瞧见周氏那边有不少模样水灵的小丫鬟,这厮又动了歪歪心思,免不得调笑了一番,被周氏给拿了个现行,当场便把薛蟠给打了十板子。
“你这胆子倒是不小,这一次打你十板子给你松松骨头、叫你张张记性,若是再有下次,不用我儿子费事,我先替他剥了你这身皮,你可记住了?”
这一遭下来,薛蟠才知道,原来平日里笑眯眯的周氏是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他这趴在床上养了好些日子才养好了伤,可是消停下来了。
☆、第六十八章
当年衡阳郡主在京中也是声名赫赫,多少纨绔子弟都在她面前铩羽,更何况和京中的那些纨绔相比,薛蟠还算是个半成品,周氏深谙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道理,又有璟轩这个对于薛蟠而言噩梦般的存在,因而这薛蟠倒比从前老实了不少,虽然他这学问半点儿长进也没有,但好歹因为给周氏读邸报、话本之流,这字倒是比从前认得多了不少,好歹不算是睁眼瞎了。
有薛蟠在周氏面前闯闯小祸,璟轩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周氏的日子倒比以前有趣得多,吴熙见了心里面也舒坦了不少。
这才有了这一日璟轩回到家中,竟在自己家里碰见了薛蟠的事,这薛蟠见着璟轩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不过璟轩本就因为薛明义的态度而没有对薛蟠动真火,眼下见了自家母亲因为薛蟠的存在而有了不少的生气,自然对这小子和颜悦色了不少。
这薛蟠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从前怕璟轩怕的要死,如今见璟轩对他态度不错,又嬉皮笑脸了起来。
璟轩安顿了母亲这一边,这才开始处理余下的事,他把写好的新戏的曲谱、唱词都交给了梨春班的李班主,由梨春班利用这段时间来排演,内里细节的改动,便根据排演的情况由他们自行解决便是。